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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桂花香味最濃的時候,正是母親彌留之際。早在秋桂初香之時,母親因腫瘤壓迫視神經,在很短時間內就雙眼失明。往后的每一天,母親都在黑暗里度過,但是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有溫度,都有色彩,都有光亮。
因為我在鄉下上班,為了不耽誤趕車,需要起早給母親送飯。眼睛看不見了,母親的聽覺、嗅覺很是靈敏。還沒有進病房,母親就聽出了我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轉頭等我。
小心翼翼地給母親喂完飯,準備起身去上班,卻被母親一把拉住,要我幫她折枝桂花,放到床頭柜上的玻璃瓶里。我轉頭一看,窗外正是一樹爛漫的丹桂,不知道什么時候咧開了嘴,正噴吐出悠悠長長的香氣。
母親愛桂花,我是知道的。小時候,我經常替母親折桂花枝、搖桂花,甚至還幫著淘桂花,做桂花糕。只要桂花一香,整個家都是香的,整個味蕾、整個記憶都是香的。可是,那么愛美愛生活的母親,卻被病魔折磨得沒了人樣。
折回桂花,插在瓶子里,還沒等我告訴母親,她卻開了口:“你折的是丹桂,香氣淡淡的,不及金桂濃。不過,挺好聞的。看樣子,我再也看不見光明了,看不見桂花了。”
我的鼻頭一酸,不知道怎樣安慰母親。自她癌癥復發以后,生命就在倒計時。本想忍著不哭,淚水卻忽略了眼眶的容積,不管不顧地落了下來。聽覺靈敏的母親覺察到異常,用手摸索過來,撫在我的腿上:“人這一輩子走過來,太苦了太累了,老了就停下來歇歇。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
時間流逝,桂香越濃。整座醫院,所有病房,都淹沒在濃郁的桂香里。朋友圈里彌漫著醉人的芳香,甚至還有人寫道“想要溺死在滿城的桂香里”。而我卻在這熱鬧的桂香里,不得不聆聽著醫生關于母親將離我們遠去的診言,并眼睜睜地看著診言變成殘酷的現實。我很是難受,一輩子沒有被苦難打倒的母親,卻在與病魔的決戰中敗下陣來。
中秋節那天早上,我照例去醫院送早飯。前些天狀態并不好的母親,精神好了許多,吃了不少東西,還一個勁地催促我去給丈母娘朝節。沒有聽見我起身的響動,母親要我低下頭,又摸索著用手撫摸我的頭,像小時候那樣揪了揪我的耳朵:“長大了,不聽話了,該揪耳朵啰……”
面對奄奄一息的母親,我只有選擇堅強,讓母親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獲得最大的慰藉。出醫院前,我與父親商議了一番,將姐夫妹夫朝節的午飯席面搬到病房里,晚上我再陪母親一起“賞”月、吃月餅,一家人過個團圓節。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那年中秋夜,夕陽還未完全落下,月亮就已經跳出地平線轉到半空,圓得很,亮得很,也寒得很。下午,母親陷入了昏迷,經過搶救才得以暫時保住性命。一大家人圍在病床前,與近乎虛脫的母親沒說多少話,就被母親艱難地趕回了家,唯獨留下了我。
病房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得都能聽見母親微弱的呼吸聲。皎潔的月光照進窗內,敷在母親臉上,很是慘白。過了許久,母親招呼我坐到她身前有話要說。盡管每說一句話,母親都要歇一會,但是母親還是向作為兒子的我交代了許多事情,諸如照顧好父親,經營好家庭,喪事從簡之類。
聽著我一一應下,母親才長舒了一口氣,放心了許多。原本黯淡的雙眼顯得明亮一些,渾濁的淚水也在眼角越積越多,慢慢地溢了出來。我俯下身子抱住母親,輕輕地擦拭母親那冰涼的淚水,低聲啜泣著。母親一邊為我擦淚,一邊輕聲地安慰我:“人老了不死,就是妖怪。媽媽都六十多歲了,不算年齡小,比你大舅、小姨娘多活了好多年。”
后來,父親進了病房,要我先回去。臨走之前,母親又叫住了我:“兒子,一定要將我的孫子培養成才。告訴大孫子,奶奶保佑他考上好大學。”
一聲讓人心碎的叮囑,卻是作為奶奶的宿命輪回。我的奶奶去世前,就是這樣當著我的面叮囑母親的。沒想到,母親也是用這樣的話叮囑我。這也許是母親有意無意地與這個世界作最后的告別。
從醫院回來,獨自穿行在小區景觀湖邊的小徑上,身心都有些乏,索性坐到湖邊一泓濃郁的桂香里。望著逐漸隱入云層背后的明月,我不禁想起即將遠別的母親。母親的人生即將落幕,卻如云朵遮不住的明月,用滿滿的愛成為每一個兒孫心中的那道光,照亮前進的方向。
在桂花凋落的時候,母親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人從一出生就在倒計時,母親用自己有限的生命燭光照亮了兒孫的人生歷程,猶如桂花一樣奉獻了自己,芳香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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