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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高考,第一場臨近開考之前,下起了暴雨,而我沒有帶傘。考點有兩棟教學樓,我的考場在南樓,在我走到北樓的時候,天空像一只突然掉了底的水盆,水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我站在樓道里,望著百米之外的南樓,很著急。擎著傘的考生們一撥一撥從身邊過去,我總算看到個同班同學,是個男生。我叫他:“王中福!我沒有傘!”他把傘伸過來半邊,我順利地進了考場。這個同學,在那次之前我們從未說過話,而在高考之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但我一直記著他,想起來就很感激,他是我的人生中在節骨眼兒上適時出現的貴人之一。
但這并不是我高中階段最大的一場雨。
高三時我們換了個語文老師。新老師四十來歲,圓臉大眼睛,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又加上她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米五,看上去就像個大洋娃娃。她第一節課做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個愛書如命的人,還舉例說她女兒從小到大都被她捧在手里,只有一次她騎自行車帶著女兒,后座上的女兒遺落了懷中的一摞書,把她心疼得呀,差點沒打女兒……同為愛書之人,我對她產生了親近感。
沒想到一場噩夢就此開始,而且揭開噩夢幕布的正是這個洋娃娃一樣的老師。為了隱去她的真姓,我姑且就稱她為“娃娃老師”吧。
以往的作文課,老師有時會在上次布置的作文中挑一些寫得好的來讀,邊讀邊分析,供大家學習。可是娃娃老師加了一項——讀最差的作文。第一次上這種課時,娃娃老師將一本作文用力甩在講臺上,翻開讀了一段,然后說:“寫作文不能胡說八道,像這位同學對生活常識一竅不通,就是胡說八道!還有人說這位同學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就這水平,我都奇怪是怎么發表的!”她沒有明說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讀的是我的作文,且周圍的同學目光紛紛投向我,因為當時我們班只有我一個人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
被她讀出來大批特批的那一句是這樣的——“聽長輩說五六十年代雞蛋才一分錢一個,就那他們也舍不得買。”但是她沒有讀“五六十年代”,說:“一分錢一個雞蛋,真是笑話!我現在給你一分錢,你給我去買一個雞蛋來!”我以為我是寫漏了這幾個字,但是作文本發下來一看,并沒有漏,她讀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這幾個字跳過去了。
第二次作文課的反面教材,還是我的作文。具體什么內容我已經忘了,但接下來她說的一句話,真是讓人無法忘記——“這位同學的文章如果能發表,我把頭割下來!”我被嚇住了!我的作文寫得有多不好,才值得她發那么重的誓呀!
第三次的反面教材,還是我。照例又帶上了我發表過文章這個話題。
如果說第一次我還有辯解的念頭,后來只剩不要被提到的愿望了。
我真的不會寫作文了。一寫作文就非常慢,因為老是思前想后,唯恐又會寫成反面教材。
我一直偏科,考初中高中時,我的語文都是滿分或接近滿分,就指著語文能把平均分往上拽拽,而反面教材事件幾個月之后的高考,我語文考了80來分,滿分120。
我對文字也失去了興趣。寫是不寫了,看也很少看。
后來有一次,跟數學老師馬老師聊天,我說起這件事。他一聽就笑了,說我給你講個“先生背傘”的故事吧。
晚清重臣曾國藩年少時師從一位陳姓塾師。這個陳先生曾經當著眾人的面,罵曾國藩是蠢才,并說“你將來要能中試,我替你背傘!”所謂“天地君親師”,老師的地位是很高的,而給人背傘,是仆人才做的事。所以,陳先生這話強烈地表達了不看好曾國藩的意思。曾國藩后來究竟有沒有考取科舉,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他登上了科舉仕途的頂層。衣錦還鄉之后,他帶著一把傘來到陳家謝師恩,走時不小心把傘落下了,請陳先生幫他送來。接過傘時,他打趣說:“沒有想到先生今天真的給學生背傘了。”
說完這個典故之后,馬老師說:“你看,曾國藩也有類似的遭遇,他就沒有受到消極的影響,該干嘛干嘛,人家根本就沒有拿這當回事。這本來就不是多大的事嘛!雖然我們平常人很難有曾國藩那樣的格局,但是受到打擊,也絕不是自暴自棄的理由。她說你不好,你就不好給她看嗎?這也太配合了吧!”
我本來還以為他會譴責娃娃老師,同情我呢。雖然馬老師沒有安慰我,但是我一下子真的釋然了。當時心里的感覺,很像是現在小視頻里流行的一個畫面: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是事”。
的確,真正對我造成影響的不是娃娃老師,是我的“配合”。別人說你不好,你就會越來越不好,這是弊導性思維。娃娃老師只是將弊導性的信息帶入我的生活,如果我不是那么容易動搖,如果我的信心不是那么容易瓦解,弊導效應就不會實質性地發生。
17歲的天空降下一場冷雨,透心涼的,少年的我不知所措,幾乎想把對文字的愛好扔得遠遠的,落荒而逃。令人不可思議始料未及的是,這場雨居然是我的語文老師帶來的。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為我撐開一把傘,帶我走到陽光下的,是一位數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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