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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多陪它走走。
每當看到河面上有船,上行或是下行,我總要跟上一段的。看船幫上的舷號,看鐵銹色舵艙,看船尾懸著鐵錨,看船頭種著青菜,看甲板上的纜繩,看抱著孩子的船娘。裕溪河上走的都是重船,看起來慢,其實不慢,有幾次我想跟上它,跟一段就跟不上了,跟不上也就不跟了,目送它穿越鋼索斜拉的亞父大橋,向隱隱的、一堵大墻似的銀屏山駛去。裕溪河在那山腳下折向東南。
裕溪河古稱“濡須水”,是巢湖和長江之間的唯一水道。這條全長六十多公里的內陸河,我常走的也只是巢湖閘以下的十幾公里,到東龜山為止。東龜山是送裕溪河出巢湖境的最后一座山。龜背上有一座明代的磚塔——“文峰挺塔”,龜鼻上有一座傘狀的涼亭——“濡須亭”,看到這一塔一亭,水路上的船就知道要鳴笛轉彎了。每回上山,我就坐在這亭上,右看裕溪東去,左看湖水西來,也看朝暾初上,也看長河日圓。大河無聲我也無語,只是久久地凝視,眼前漸漸幻成出一幅千秋大畫,小小的我化作了畫中一枚小小的山石。
這里是“古濡須口”。西邊,望夫山扁擔山等銀屏諸山如眉;東邊,鳳寶山獅子山等太湖山系似黛,兩大山系在此隔河對峙,就有了山川形勢。三國時期,魏吳四戰,皆發生于此。東吳以濡須口為北門鎖鑰,若濡須口有失,屯兵巢湖的曹操水師沿河東下,轉長江,下秣陵,旦暮事耳。于是,孫吳在濡須口東岸筑“濡須塢”屯兵以敵曹魏,這就是今天的含山縣東關。江淮自古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齒”之稱,只有站在這濡須亭上,你方才明白什么是“唇齒”,怎樣才算得“襟喉”。
昔日古戰場,如今魚米鄉。裕溪河兩岸金黃一片,在初冬的麗日下,單晚稻隨風作浪,蝦池蟹塘宛如明鏡。這是個大圩口,是百姓口中“收一年吃三年”的大糧倉;這里也是交通要沖,滬武高速,商合杭和合福高鐵,都從這里集束出關,一列列高鐵從頭頂高架上呼嘯而過。關口悠悠,濡須迢迢,思昔撫今,多少風流。
入冬后的裕溪河像個閱盡千帆的老人,我喜歡它的深沉、舒緩、明凈和不驚,離開喧鬧的市區,我常常來這里聆聽它的淺唱低吟。波光溢漾,藍天和白云倒映水中,像緞面上繡著暗花;偶爾有一只水鳥,鼓動著一對羽翅,齊著河沿飛翔,像是巡河小吏;收割過后的田疇,落光了樹葉的村莊,靜靜地臥著,臥在暖和的冬陽之下,一動不動。這份天地之間無比碩大的祥和與安寧,誰也不忍心扔出一顆石子將它打破。
我獨自一人,走上高高的堤頂,吹著它的風,品著它的靜,它是一泓清酒,只消一眼,我便醉了,醉得像個孩子。它有優美的曲線,像一把大提琴,演奏著小約翰施特勞斯那樣的舞曲,旋轉,華麗,優雅。可惜我的手里沒有一根指揮棒。裕溪河用流水敘事,用色彩鋪陳,用舞姿演繹……也用一些細節打動我,比如剛剛過去的那只白色鳥,比如一叢蘆花又一叢蘆花,比如遠遠一株烏桕唇紅齒白,比如微風過處粼粼水波藏進葦叢。
午后,我要去一個叫“蔣家河口”的地方,它就在裕溪河上。沿著西岸,從巢湖閘下行三四公里,就到了。這里立了一塊碑,碑正面是葉飛將軍題寫的“蔣家河口戰斗遺址”幾個紅色大字。一九三八年五月十二日,新四軍四支隊在這里伏擊了日本人的汽艇,打響了新四軍東進抗日的第一槍,“蔣家河口”從此寫進了抗戰史。蔣家河是裕溪河支流,發源于銀屏山北麓。為了接納它,裕溪河在這里拐了一個彎,像是特意上前迎了一步。
我正在細讀碑文,從村道走上來一位老者,我們便攀談起來。我問他:“可知在這里打過仗?”他用手一指前面,說:“從我們站這塊到前面那塊大藍牌子,人就趴在這段埂上。”“仗是在裕溪河里打的,可現在只知蔣家河不知裕溪河。”老者替裕溪河鳴不平。他又用手一指那灣里,又說,“那許塊又排好深!”(那地方不知道有多深)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凝視著那塊不動聲色的水面,心生敬意:以水作兵,裕溪河為抗日出了力,它也是一條有血性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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