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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時代,是在皖贛邊界五龍山下率水岸邊的霞瀛村度過的。村里起初沒通電,即便是后來通了小水電,印象中,除了農歷每月月半前后,村莊的夜晚大多是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深邃的夜幕中,只有亮晶晶的星星,在不停地眨著眼,映著那高大墨黑的馬頭墻。
那時的鄉村人家,如果晚上有事外出,打手電筒是很少的,一般都是打火把。村人走到大門邊,“吱呀”一聲,順手從門背后抄出根“苧骨”來,一折兩段,苧骨杪朝下,“嗤啦”兩下,熟練地燃兩根火柴點著杪,邊點邊噘起嘴,一呼一吸地使勁吹,倏忽間苧骨變成了明晃晃的火把,映照著那黝黑的臉龐。燒旺后的苧骨杪朝上向外傾斜,便可照亮鄉間崎嶇不平的路。走一段,火把有點暗了,就熟練地把苧骨往墻壁上搗兩下,火把又亮起來了。狹窄的巷弄里,常常會遇上同樣舉著苧骨火把的人,靠近時都會停下,互相打聲招呼,禮讓一番。
苧骨是什么?在我們休寧方言中,就是葵花稈。至于為什么把葵花稈稱為苧骨,我想,或許是因為葵花稈跟苧麻稈頗為相似,只是苧骨更加高大,表面較為堅硬的木質像骨頭吧。葵花一身都是寶。果實葵花子是逢年過節待客的必備品,葵花葉是豬草,這葵花稈(苧骨)是家家離不了的引火和照明工具,它把自己生命的全部都奉獻給了人類,因此山村家家園子里都種向日葵。夏天隨便走進哪家的園子里,都能見到它高大魁梧的身影。以前種的是老品種,金黃色的大圓盤有的比人臉還要大,稈子又高又粗,一般都有兩米多,在園中眾多蔬菜類植物里,絕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至于像梵高名畫《向日葵》里的那種意境,我們都是欣賞不來的。
制作葵花稈,就是苧骨,要將葵花稈除掉葉子后,扎成一捆一捆的,然后運到大河邊,整捆整捆地將其沉到水中,并用木樁進行固定,用大石頭壓著,一般要在水中浸泡30天左右。一家家的苧骨都浸泡在河中,水里木樁林立,都要做上記號。霜降前后,天有些冷了,就可以將葵花稈從水中撈出,放在岸邊,然后用竹絲之類洗刷,褪去葵花稈有點漚爛的表皮,就露出了其雪白的肌膚。那苧骨杪細小些,絲狀,彎曲著,頗像女子束綰著的發髻。把葵花稈放到大石頭上拼命地磕一磕,那稈內滑軟的白色泡沫狀內芯,就源源不斷地滑落,內芯逐漸被掏空了,濕漉漉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將這些葵花稈搭成三腳架,晾曬在那高低不平的河灘上,一堆堆的,一家家的,綿延數百米,映著碧水,好不壯觀!顏色由黃到白漸變,最后活脫脫成為膚如凝脂的白雪公主,這就是所謂的“苧骨”了。直到干透了,才會一捆捆地搬回家中,這時輕多了,擱在豬欄的檁條上,以便隨時取用。
苧骨的用場大。那時鄉村都是柴火灶,燒柴火必須要引火,引火需要細軟一點的干柴或者刨花之類,如果沒有這些,而且又是濕柴火,人臉搞成了貓臉,還是點不著,只有干瞪眼。這時就可以拿根苧骨來救急了,讓火燒旺,苧骨就可以功成身退。
葵花子挺金貴的,平時村民都不舍得吃。只有冬閑時節,閑來無事點起裊裊的炊煙時,才會炒些。葵花子是個尤物,一家炒,香百家,香氣撲鼻,彌漫全村,引得家家都往炒的人家里鉆。一屋子的人,鄉里鄉親,挨挨擠擠,你一把,我一把,嗑著葵花子,說著閑話,好不熱鬧。夜晚臨走時,炒家就會拿根苧骨遞上,照亮鄉鄰回家的路,那陣勢也挺壯觀的。當然最壯觀的是,每當鄉村露天電影散場時,來自四鄰八鄉的人們,紛紛舉起了各自的苧骨火把,像條長龍般蜿蜒盤旋在鄉村的道路上,進而化作星星點點。四野稻谷飄香,蛙聲陣陣。
那時人們種向日葵,一是為了吃,二是為了燒。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后,街上多味瓜子流行開了,人們才發現自己家的葵花子少了點味,而且人家的葵花子籽粒飽滿,原本的葵花子就不受待見了。晚上走夜路,有了比電筒還亮許多的礦燈,后來村子里逐漸亮起了明亮的路燈,種向日葵的人就越來越少了,苧骨也就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時代在變化,我們總是想挽留那些逝去的東西,但若沒有適合生存的土壤和氣候,是很難留住的,只有聽之任之。
前幾年,一些地方為了打造旅游景觀,往往種上幾十上百畝的向日葵,那氣勢看上去也挺壯觀的,但走近一瞧,這種觀賞性的向日葵,大多矮矮小小的,就像是小家碧玉,不比記憶中苧骨那樣威武高大的男子漢了。
我童年時代的霞瀛村,和這鄉村火把一同消失了,我們只能在夢中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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