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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泛濫時，我曾在大街上撿到過活魚。離我不遠的小區，有人成群結隊地到大馬路上捉魚。有陣子，我們的小菜市大魚小魚壓斷街，便宜到不拿秤稱，瞄一眼隨便估個價。 

那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傾盆的雨沒晝沒夜地下，到處一片澤國。魚塘被洪水漫成一片，私家的魚成了大家的魚。水天相接，不單魚跑了，連魚塘也沒了影子。望著白茫茫一片水域，張家寶已經找不到自家魚塘的方位，他難過得流下了眼淚。張家寶綽號“三胖子”，有哥有姐，生得并不胖，因為性情憨，沉穩，人家都這么叫他。高考落榜后，他沒再進校門，跑工地上做起碼道板的活。別人嫌這活累，干干就走了，他說累是累點，工資還不錯，一干便四年多。其間認識了做盒飯生意的外地姑娘，二人好上后，就成了現在的老婆。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結婚后張家寶和老婆沒再出去，靠打工賺來的錢開了個賣種子農藥的店。他老婆能干，幾年后兩人就蓋了棟三層的樓房，生了兒子。四年前，在老婆的鼓動下，張家寶找到村干部，通過土地流轉的方式，經營起一方魚塘。夫妻二人開店又養魚，財大氣粗的，大家都說三胖子這次真胖了。我在張家寶的魚塘買過魚，見過他老婆，四十不到，皮膚微黑，客氣，喜言，友善。 

魚塘較大，轉一圈過來小半晌，養的多是水鰱、胖頭和鯽魚，也有草魚和混子，大的三斤朝上，六七斤的也有。三胖子的老婆說，有人來釣過魚，鯽魚一扯一個，活蹦亂跳。這些魚都是自然生長，新鮮，好吃。魚塘邊有菜園，種了許多蔬菜，養了一大群雞，還有鴨子。一只狗慵懶地趴在地上，偶爾起來踱幾步，見人也不叫，搖著尾巴轉兩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趴下。一切都不慌不忙，有從前的慢姿態，很鄉野。 

發洪水時，張家寶住姐姐家，我們遇到過。他很沮喪，起了再出去打工的念頭，但他老婆說兒子上學，不能走。水退后，我在他們村部再見到張家寶時，他明顯黑了瘦了，但眼神明亮，精神不像前期那么萎靡。他說種子農藥的生意繼續做，正在跑魚塘補償的事，自己買了保險，鎮政府也有救濟，如果資金湊夠了，打算重整旗鼓，再把魚苗放起來，損失不會多重。 

這次我是在清晨去他們家魚塘的。村莊還未完全醒來，水很清，有云朵沉在里面，偶爾看到魚兒躍出水面，一閃即逝。魚塘周邊栽了柳，還擺些長木靠椅，環境比之前好。清晨的天涼涼的，十分安靜，聽得到植物的呼吸。魚塘邊紅房子旁新砌了水泥池，滿池睡蓮，綠油油中透出幾點紅，嬌花照影。看到小魚兒鉆出水面，頂開圓圓的碎片，翕動著嘴偷偷換氣的樣子，很可人。菜地周邊扎了白色的矮籬笆，干凈整齊。萵仔菜玉雕似的，翠綠鮮嫩；絲瓜架有一人多高，藤蔓正悠悠地往上爬。一只貓懶懶地趴在籬笆邊，睡得好香。 

張家寶老婆比以前略胖，見了我就笑說要減肥。我問那邊擺了長椅干嘛，她說準備再去買幾把遮陽傘，城里常有人來釣魚，條件好一點，可以吸引更多人，說著格格地笑起來，一邊用手指著身后新豎起的，比原來高出好幾米的電線桿，說以后再不怕發大水了。我們加了微信，三胖子老婆說，以后想吃魚，微信上吱一聲，她讓三胖子送貨上門。現在路好了，家里有車，方便得很。 

太陽剛剛升起，光很生動，斜斜地打過來，有慈母般的愛撫。我隨手拍了些照片，意境很美：天空如洗，水波不興，成團的光斑落在草地上，天光云影里的家園裝滿溫馨。我把照片發給三胖子老婆，她問我是去哪拍的旅游照，我說就是你家呀，魚塘里有你的影子呢。開始她不信，后來認出池塘對面的紅房子，驚訝不已，說原來那么好看，從沒想到。并說，災后他們領了救災物資，還有救災款，重建的村子也比以前更高級，更漂亮。照這樣發展，她和三胖子說不定可以在魚塘那塊搞個農家樂。像是開玩笑的一番話里，卻不經意間透露了她的雄心。我說她有想法有眼光，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她笑說，現在政府支持農民創業，有許多優惠政策，只要三胖子愿意干，她喜歡闖，不怕吃苦。 

美會給人以力量，激發人的靈感，在美好面前，人是智慧的。和一些名勝相比，鄉村不過是個微風景，甚至算不上什么景致，但它有自己的個性。小河，池塘，老樹，圍著小院的樓房，扎著籬笆的菜園，慵懶閑適的貓狗，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有屬于自己的生命密碼，不可復制。 

三胖子老婆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我不知道她會把自己魚塘的未來規劃成什么樣子。人的生命里有許多精彩，取決于自身的認知。生命之徑有枝枝蔓蔓，我想，她是要把最快最急切的那段腳步聲叩響在這里，因為幸福，因為富裕，因為遼闊的天空有厚厚的羽毛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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