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乘地鐵，人很少。鄰座的一個姑娘，忽然大聲地抽噎起來。我小心翼翼地望了她一眼。那么青春白皙的小臉，因為哭泣而兩頰通紅，眼里滿是淚水，順著口罩往下流。她握著手機的手在輕輕顫抖。我馬上就要下車，沒時間想怎么給她安慰了，本想遞給她一包紙巾擦擦眼淚，拉開包才想起防疫期間，最好不要和陌生人接觸，以免給別人帶來不便。此刻，不接觸才是比較合適的方式。下車前，只能對她輕輕地說一句：“小姑娘，一切都會好的！” 

這讓我想起十年前一個秋天的事。親愛的二哥猝然離世了，乘地鐵的時候，我忍不住涕泗橫流，怎么也擦不完淚水。身邊一個大男孩遞給我一包紙巾，并把亮著屏幕的手機舉到了我面前。淚眼模糊中，我看到了此生永記的一段話：“這位姐姐，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事讓你如此悲傷，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切都會過去的，多想高興的事情吧！你陌生的鄰座。”震驚之余心頭涌上一股熱浪，我斂氣凝神控制住情緒，止住了奔涌的眼淚，轉向他，我看見一張年輕男孩青春的臉，他清亮的雙眸里滿是同情和關切。我向他說了聲謝謝。我一向以為，大城市里現代年輕人很少關注陌生人，卻沒有料想，這個素昧平生的小男生，用手機備忘錄給我寫的這些話，十年后的今天，我一個字都沒忘記。這是人間一字一字的溫暖，每一個字都閃耀著慈悲的光芒。 

幾日前，去老房子菜場附近的牛肉面店吃午飯。破舊不堪的棚子，被安徽小老板種滿了花草，連窗戶里外都開滿了鮮艷奪目的月季花。我曾經問過他，為什么要種幾百棵花草，玫瑰、月季、白百合、黃菊花都有，還有各色繡球。沒有圍墻，連個招牌都沒有，哪里是牛肉面店，分明就是一家姹紫嫣紅的大花園嘛！他跟我聊起幾年前只身在此開店的事。一天中午，他實在太困睡著了。不料，爐灶起火，房子燒光了，家當和現金都燒沒了。如果不是陌生人把他從火海里救出來，他的生命恐怕也沒了。陷入絕境的他，在燒焦的店面口嚎啕大哭。一群素不相識的人，紛紛過來勸慰他，默默地幫他清理殘局。他那時就想，自己一個外地打工人，竟在上海這個大都市遇到這么多善良的人。為了這些幫助過他的人，他必須在焦土上重整旗鼓。 

于是，他把妻子和孩子接到這里，開始踐行他的愿望。兒子們在邊上的學校上學，妻子幫他打理牛肉面店。他用的牛肉全是菜場里上市的精品新鮮牛肉，價格貴，但質量安全有保證。而他賣的牛肉面，分量很足，價格公道。他不用掛招牌，也不用打廣告，回頭客就夠他忙的。他不貪多，早起揉面煮牛肉，每天的面和牛肉，賣到下午三四點就售完了。閑暇時間，除了琢磨怎么做拉面，怎么熬制牛肉，就是在店門口的空地上和食棚子里種更多的花。他說，侍弄花草是他喜歡做的事。他要讓每一個來吃面的人，哪怕是路過的人，不管春夏秋冬，都能看到小店里的花團錦簇。這樣做，既是對當年幫助過他的人的感謝，也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期許。 

我說，有一天你若給面店取名，不如就叫“錦繡鮮牛肉面”吧，這是你辛勤培育出的錦繡，也是陌生人善意催開的花園。他微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