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列檢小院很熱鬧。紅的、粉的、白的,愛俏的花木頭上都戴上了蝴蝶結,形態各異,嫵媚多姿,一下子就引來許多小精靈,叫人驚喜莫名。
此刻,綠葉伸出梳子,替鳥兒在晨光中梳妝。我要用多少深情,才能盛裝這啁啾呢?
這是我最后一次當班,也是我最后一次凝望這個站場,有草,有石,有車,張開臂膀向我奔來,過往與當下迅速交織牽扯,疊成記憶。
科技影響時代,鐵路變化有目共睹。站場廣闊,線路通達,冒著黑煙的蒸汽機已被風馳電掣的和諧號取代。站場兩邊以鐵作網,固若金湯,從前由于動物誤闖站場造成的事故再也不會發生。
從小學到中學,從裕溪口到蚌埠,又到如今的合肥東,盡管我經歷過許多次“最后一次”,經歷過許多次告別,原以為我的情感已不會起伏,就在剛剛的四月,有同事傷感地在朋友圈曬最后一次當班的照片時,我還麻木地以為是“別人家的故事”。
當真的到了自己退休的這一天,當真的要和掠走我青春和銳氣的火車作別時,似割不斷的漣漪,我還是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落寞。
汽笛一聲接著一聲,我的思緒在這雄渾的吟唱中飄搖飛遠,我瞧見了第一天去裕溪口邊組站報到的自己。
那時的我真年輕啊!嬌俏干練,穿著素雅的連衣裙裊裊婷婷的,連站臺上的麻雀都心生羨慕。它們一會俯沖到我身前,一會又盤旋到我腦后,和我對視片刻后,又忸怩地飛走。
學車輛構造,識車輛配件,鐘技師傾囊相授;拔站場邊的雜草,擦待檢室的玻璃,愛民工長把他才發的一箱蘋果,全部分給了我們這批新學員;裕華教我織毛衣;小志幫我刷婚房;從明為我備飯菜……同事前輩們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并沒有隨著歲月消隱,相反卻越來越明晰。
怕我想家,幾個老鄉,相幫相扶,一有空閑就帶我四處溜達。蕪湖的鏡湖公園,巢湖的銀屏山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那次鏡湖泛舟印象最為深刻。大師兄在左邊劃槳,二師兄在右邊劃槳,本小姐則悠哉悠哉,一邊手搭帽檐觀賞景色,一邊開開心心嚼著大大泡泡糖,我吐出來的泡泡總會被他倆戲謔為“小小”。
我明知技術差,卻還不服氣:“一畝地就生你們兩顆能豆子,有本事你們吹一個呀!”
我挑釁地望著他倆,繼而從口袋里又摸出了一個泡泡糖,男生一般是不會吹泡泡糖的,我就等著他倆知難而退。
“給我,快點給我呀……”
大師兄毫不推辭地接過泡泡糖,剝紙,塞嘴,嚼吧嚼吧,嘴巴一鼓一鼓的,須臾,就吹出了一個巨大型泡泡……
“哎呀呀,比某個人吹得大太多了……”
二師兄明知我已經很尷尬了,還怪模怪樣在那唱他改詞的豫劇“誰說男子不如女呀……”
轟隆隆火車又進站了,從鐵骨滑過的樂音總會像陽光一樣給人溫暖,這樂音流淌到寂寥田野,這樂音漫漶到我空蕪的心田,這樂音也拽回了我脫韁的思緒。我太愛這種撞擊樂了,這種聲音讓我激動,讓我興奮,也讓我開悟、成長。
年少的理想仍在站臺邊奔跑,而我的青春已隨列車悄然遠去。
一條條新線相繼開通,我們是中國高速鐵路發展的參與者,更是鐵路改革的見證者,靠師徒相續、口耳相傳,才繁衍出一代代勇于奉獻的鐵路人,因為有愛,有情懷,有崢嶸昂揚,我才會對這個鋼澆鐵鑄的叢林有萬千不舍。
青苗待長,汽笛如歌,拾起舊時光,憶起入路時,這最后一次當班,是眷念,抑或是失落?我總是理不清這一份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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