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牛年,結束了庚子鼠年的新冠大疫和肆虐洪水,開啟了“牛”轉乾坤的嶄新局面。牛氣沖天的祝福語中,我時常懷念小時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里放牛的情景。
農耕時代,牛是家中的至寶,犁田耙地等重農活,樣樣離不開任勞任怨的牛。莊稼人依靠牛,也非常愛惜牛,視同自家的孩子一樣待之。每到耕地間隙或農閑時節,都要牽著牛在田埂旁或荒地上吃草,讓牛悠閑自在地吃個飽,這樣牛才能長膘,才能勤牛探春,砥礪耕耘。
放牛的任務多半交給不大不小的孩子來完成。我第一次放牛大概剛上小學一年級,牽著長長的牛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牛在田埂上一口不等一口地埋頭吃草,牛尾巴愜意地甩來蕩去,牛嘴中不時發出鏗鏘有力的咀嚼聲,不一會兒工夫,一條田埂的嫩草就被牛齊刷刷地啃光了,牛的肚子也漸漸鼓脹起來。我覺得那一刻是牛最為放松和快樂的時候,要是它從此沒有架著軛頭、遭人鞭打的苦痛該有多好啊。
當然,放牛也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最需提防的是牛會貪吃田邊的秧苗或稻穗,要是莊稼被牛糟蹋了,會受到大人的好一頓責罵,父母還得給人家稻子作為補償。而且牛也有任性和發瘋的時候,如果沒有調教好,你用鞭子抽它時,它會冷不丁掙斷手中的繩索,在田野里一路狂飆,遇田過田,遇水過水,讓你恐懼到無助,無助到嚎啕大哭。
放牛一般是不分季節的,即使是冬季,也要讓牛出來啃啃草根,換換口味。但我最喜歡還是在夏天的清晨放牛,空曠的田野里綠油油一片,每一條田埂上都綠草如茵,嫩綠的草尖上滾動著晶瑩的露珠,牛兒打著響鼻,迫不及待地吃起鮮嫩的青草。我騎在牛背上“信牛由韁”地看書,或用柳條枝做成柳哨,信口橫吹,身邊蜂飛蝶舞,蛙聲一片,天上白云悠悠,群鳥翱翔,真有幾分“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的陶然自得。
當然,放牛的最高境界應該是有一幫同齡的玩伴,結隊找到一塊草兒茂盛且遠離莊稼的地方,然后牛兒自顧自吃草,小伙伴們盡情地玩游戲、捉迷藏。玩夠了、玩餓了,偷偷鉆進莊稼地里,摘幾個黃瓜、菜瓜生吃解渴,或掰一堆嫩玉米、蠶豆、豌豆在火堆里烤熟,吃得滿嘴焦黑,滿口留香,那滋味至今想起來都垂涎欲滴。這時,牛吃飽了,人也吃飽了,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在夕陽的余暉里首尾相顧,晃晃悠悠,笑意和滿足寫在每個牧童的臉上。
天有不測風云,1981年夏天某日,我們家養的牛犯傻了,它晚上聞到新米的清香,竟然掙斷拴牛繩,將擺放在堂屋里的一籮筐新米吃掉了大半。第二天早上發現時,牛還好端端的,大人們都認為不會有問題,便牽著牛繼續耙田去了。中午回來時,牛的肚子已經膨脹到快要破裂的程度了,大人們感到情況不妙,火急火燎叫來獸醫診治,獸醫知道詳情后,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那么多米在牛胃里吸水膨脹,比石板還要沉,這頭牛怕是要被生生脹死了。”牛是通靈性的畜生,忽然間眼角就流出大顆大顆的淚水,見此情景,在場的每個人都禁不住失聲痛哭。
我們全家人心憂如焚地圍在牛的身旁,大家用手摩挲著備受折磨的牛,多么希望能出現奇跡啊!牛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眼角的淚水依然在流,一直熬到下午四點多鐘,牛再也站不住了,當聽到它轟然倒地的巨大聲響時,我淚如雨下,心碎欲裂,似有千萬根鋼針猛扎般疼痛。牛是我最為忠實的好伙伴,好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從失去它的傷痛中走出來,常常在深夜夢到放牧它時無憂無慮的生活,夢到站在牛角上任由它搖來晃去的美好時光,夢到它耕耘農田時的矯健身姿。
后來上了初中,放牛漸漸少了,但放牛的經歷和對牛的特殊感情從未淡忘過,以至中考時自作主張改名為“袁牧”,不僅是懷念那條牛,更是警醒自己就一放牛娃出身,走到任何地方都要做一頭艱苦奮斗的老黃牛,不能忘記身上泥土的味道。
1984年,我第一次看春晚,聽到陳美玲演唱的《原野牧歌》時,再一次被深深震撼了:遼闊草原美麗山岡/群群的牛羊/白云悠悠彩虹燦爛/掛在藍天上/有個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輕輕哼著草原牧歌/看護著牛和羊……那寧靜美好的畫面,幫我找回了與牛為伍的滿滿回憶。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當年那個放牛娃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尋覓同伴的身影,聆聽牛兒哞哞的叫喚聲;那個青蔥少年再也無法手拿柳哨站在蒼穹下,吹出絲絲縷縷的原野牧歌;家鄉的田野里再也看不到成群結隊暮歸的老牛。
后來我辦了個人公眾號,并取名“原野牧歌”,寄托著我對家鄉的思念,對農耕生活的追憶,也讓這段“牛緣”得以延續下去。我希望在這片文學的芳草地上,繼續做一頭艱苦奮斗的老黃牛,筆耕不輟的拓荒牛,服務文友的孺子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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