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晌午,終于住進江南小城的婦產科醫院。窗臺上,不知誰放置的玻璃瓶里,插著一簇梔子花,綠葉簇中點綴著幾朵花苞,碧綠的外緣裹著雪白的花蕾,猶如玉琢瓊雕,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忽想起劉禹錫的詩句來,“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
我喜歡梔子花。
蜷縮在窗戶下臨時添加的病床上。室內充斥著酒精、藥水味兒,夾雜著孩子偶發的泣聲。不知疲憊的陪護人員,趿拉著拖鞋,前前后后地忙碌著。時有親朋好友前來探望道喜的。電風扇無精打采地湊著熱鬧,劃著圈兒向四周盡力吹著風,發出咣當、咣當的響聲。
窗外,烏云籠罩著天際,如同一張大網,要網住一切。我也想逃,撕破這網,逃到天邊去。可是,眼下只能躺在這,遵從醫囑,配合著護士聽胎動、量體溫、測血壓,靜靜地等,等到瓜熟蒂落。作為高齡孕婦,自有一種惶恐感。遠方悶悶的雷聲伴著莫名的思緒,讓人有種夢幻般的感覺,也滋生出慵倦來。
窗臺上的梔子花蔫蔫的,也似要睡去。
天黑了下來,深邃的天際或隱或顯似有電閃。吃晚飯的時候,室內燈火通明,熱鬧異常,各家送來各種美味,空氣中彌漫著鯽魚、老母雞湯味兒,家屬們盡其所能為孕婦提供特殊服務。愛人此時從門口側身而入,端著打來的米飯,爾后從床頭底下摸出燉好的雞湯。我側依在枕頭上,強打精神吃了幾口飯,喝了些湯,剩下的就由他來解決。
飯后,愛人陪著在院內踱步。路燈在樹葉間熠熠閃爍,一陣涼風吹過,飄來梔子花香。我喜歡這味道,瞬時神清氣爽。夏季來時,老家房前屋后,幾棵梔子花樹,一朵一朵、一簇一簇的花兒,綠葉襯著白花,顯得清麗可愛。摘下飽滿的花苞,用發卡戴在頭上或別在胸前,貧困的生活也因有了那一襲花香而倍感溫馨。
夜深了,一陣絞痛,促我發出呻吟聲,把愛人驚醒。他喊來醫生,我隨即被推入手術室。“叭”的一聲,門關了,外面的世界與我隔絕,所有的痛苦只有自己來扛。半仰在手術臺上,眼前的掛鐘不急不慢地轉著圈兒。凌晨時分,腹中的胎兒翻江倒海。醫生檢查了各種生理癥狀,基本正常。我在煎熬,思緒混亂。護士給我打了一針,應是催產素吧。時間好似停滯,下身被撕扯著,如刀劈斧砍。一陣昏厥,輕飄飄的靈魂出竅。隱隱聽醫生不斷地喊:“使勁、再用勁,快出來了!”“是個小子。”后來,什么也聽不見、看不見了,空空的如夢如幻,身體輕飄飄地飛揚起來……
清晨,和煦的陽光斜照在左面臉上,眼角感覺到懸著一顆淚珠,應是晶瑩剔透的。外面的天那么藍,云那么白,幾株香樟樹冠傳出嘰嘰喳喳的小鳥叫聲,樹葉綠著泛著光兒,一個全新的干凈的敞亮的世界。昨夜應是雷電交加、狂風大作,昨夜的雨應下得酣暢淋漓。不知外面梔子花是否安好?
右腋稍動了下,應該是我的孩子。努力向上挪挪身體,低頭看見襁褓中的嬰兒,粉紅的胖胖的小臉微微動著。拭去眼角的淚,拭去所有的痛,一切都值得!我要帶著他回江北老家,看姥爺、姥姥,我要看著他慢慢地快樂地長大。我愿像父母一樣,把所有的愛都給他,哪怕最終等到的結果是,拄著拐杖站在村頭,日夜盼兒歸來……
窗臺上的梔子花已開放,純潔的花兒素淡而質樸。梔子花就在我身旁,靜靜地開著,她的清香,在陽光中彌漫開來,越發顯得燦爛。江北老家的梔子花,一定也開得嬌艷可愛。
一聲啼哭,孩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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