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河大埂上巡河,突然想起打泥網的父親,不知他有沒有在這里打過魚。打電話問問。
電話是老母親接的。父親耳朵不好,有點背。也難怪,87歲的人了。母親和他同年,耳朵還好,但眼睛不行。老兩口也算是相得益彰。聽母親說,父親還真的在這邊打過魚,不過次數不多。
記得小時候,家里的墻壁上一直掛著許多長長的黑色的網狀物件,底下還附著一些鐵塊,俗稱網腳子,墜墜的,拎起來很沉。這就是泥網。
泥網不同于平時用的絲網。絲網是用很細的白色尼龍絲線織成的,市場上可以買到。捕魚時撒放在水里,待魚經過時會被粘住裹上。一年四季都可以使用;而泥網,則是用棉線手工自織的。織好后先用樺樹皮熬的汁浸泡,再在豬血中過一遍,晾干,形成一層“保護膜”。這樣,泥網就不容易被水泡爛。泥網的上半截是網,而下半截則異化成一個一個的“網袋子”。捕魚時,需要兩個人同時在兩端往前拖拽,將偎泥的魚網拽進“網袋子”。泥網是冬天捕魚的好工具。
打泥網是個力氣活,需要好身體。父親身材魁梧,個子也高,村里人都喊他“大個子”。父親年輕的時候很有力氣,能挑兩百多斤的擔子。田間農活樣樣在行,做事也不惜力,干活時大家都愿意和他搭檔。
和父親搭檔打泥網的是比他大一歲的小爹爹。小爹爹比父親長一輩,個子不大,身材相對瘦小一點,但也有一把力氣,并且特別精明能干,據說還能準確判斷哪里有魚窩。父親能打泥網還是他帶的。精明的小爹爹和“大個子”父親合作得非常默契,每次打的魚都比別人多,很是讓人羨慕。
打泥網很辛苦。得起個大早,挑著沉重的泥網趕很遠的路,然后穿著同樣沉重的下水褲,在很深的河水里拉網,一般人是干不動的。事實上,起初打泥網連下水褲都沒有,完全是赤腳上陣。將網拉上岸后,便是揀魚、洗網、曬網,都是些臟活累活。
那個下水褲,是用廢舊的汽車內胎自制的,很厚實,有個十來斤,穿著在平路上行走都很困難,更何況是在泥腳很深的水里了。水下走路不知深淺,走到有坑洼處或刮風時風浪高點,都會往下水褲里進水。如果一腳沒走穩,那刺骨的河水就會灌進去,渾身濕透,把人凍個半死。父親和小爹爹都多次經歷過這樣的事。
頭些年,打泥網收入很不錯。我們家兄妹六個,并且每個孩子都讀書,光靠父母掙點工分錢是無法度日的,打泥網貼補了不少家用。運氣好的時候,打一次網就能賺個五塊十塊的,這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算是一筆大錢了。那時候,雖然孩子多,但因為有會打泥網的父親,家里日子過得倒也不差,能夠吃飽穿暖。
但是漸漸地,魚越打越少了,有時候干脆是空手而歸,白辛苦一場。我經常看到父親和小爹爹,愁眉苦臉地商量著明天去哪里打魚。近處不行就跑遠點,就是二十公里外的長河都去過不少次。這么遠的路,全靠腳量,凌晨三點就得出門。雖然越跑越遠,但打的魚還是越來越少。打泥網這營生無法再繼續了。
魚打不著了,叔侄兩人沒事便痛罵那些打電瓶捕魚的,說把魚種都打絕了,以后恐怕長江里都沒有魚了,還有個屁魚吃!電捕魚的確慘無“魚”道,簡直是一掃空,大魚小魚通通死光光。常常見到一些池塘里漂浮著死魚一片,那肯定是打電瓶的光顧了。電捕魚真是太可恨了。他們的擔心的確很有道理。
不過,現在不用擔心了,政府正在嚴厲打擊電捕魚等非法捕撈行為。更為可喜的是,長江十年禁漁已全面啟動,長江里的魚將會越來越多。
我常開玩笑地跟老父親說,把身體養好好的,過幾年,兒子帶你打泥網去。老人家嘿嘿樂著,又嘆口氣,打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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