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就地過年”成了熱門詞匯,令我回顧起人生途中曾經的“就地過年”的經歷。
我們這代人,幸運或不幸地過了不少“就地”的年。1969年5月下鄉插隊,第二年春節前,早早地就有了回家過年的打算。剛進臘月,大隊通知知青開會。會上宣布,為了響應國家號召,要求大家留下來,和貧下中農一起過春節。
在鄉下就地過年,雖然那是個物質生活貧乏的年代,但許多傳統還在,蒸年糕,釀米酒,炒花生,做米糖什么的,都有。哪怕僅僅是一種節日的點綴,一種傳統年景的象征。和社員們不同,我們這幫城里知青只會東家吃一點西家嘗一口,能吃不會做。也曾想試著做個米糖什么的,村上的人說,別糟蹋了糧食,到時一家送一點,就夠你們吃到正月完。村里人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臨近春節那幾天,我們不斷地從鄉親們手中接過各種各樣的糖食、糕點,生產隊長還送來一瓶散裝白酒。每每從鄉親們手中接過這些,我們只會說謝謝。而房東汪大媽一聽我們這么說,幾次流下了眼淚說,你們這些城里伢子,這么點大就離開父母,跑到我們鄉下來,我們再不疼你們,那真對不起你們家人了。
當然,我們也不白吃,寫春聯就是最好的回報。春聯是我和另一位上海知青寫的,紅紙黑字,內容多為“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愿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向前”等等。我倆龍飛鳳舞,貧下中農們排著隊等,很有成就感的哦!
除夕之夜,落了一場雪。繁密的雪花閃閃爍爍地漫天飛舞,整個山村籠罩在沉靜的飛雪之中。我們圍著炭盆,笑語盈室,而炭盆上的水壺熱氣升騰,伴著沸水歡樂地嘶嘶作響。熾熱的炭火,照紅了墻上那一排用塑料薄膜權作玻璃的木隔窗。我們在吃了一頓豐盛的年飯之后,便趴在桌上、床上,開始給家里寫信。那年月,信似乎成了我們與外面世界唯一的聯系通道。
年初一的大清早,是在爆竹的脆響聲中醒來的。睜眼一看,哇,整個小屋都是銀亮的雪光。橫窗上嵌著白色花紋似的雪花。屋檐凝結著白珊瑚般的冰串。我們迫不及待地掀開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打開門。門外是一個廣漠的白雪世界,白得寧靜,白得肅穆。遠處白皚皚的群山屏立,像一幅銀灰色調的莊嚴版畫。我們跑進雪地。我們打起了雪仗。我們開始堆雪人。不知怎么,就想起學生時代喜歡的惠特曼的一句詩:“啊,我的靈魂,我們在平靜而清冷的早晨,找到了我們自己了”……
1976年12月13日,我告別了八年的知青生活,考入銅陵市文工團,成了一名演員。因為剛進團沒有什么事,每天除了練功,就是坐在排練場看老演員們排節目。
轉眼1977年春節臨近。就在剛把告知回家過年的信寫好準備寄出時,團長交給我一個任務,大年初一,團里要到部隊慰問演出,讓我說一個故事《軍民一家》。接過本子,13張紙,近4千字。背詞于我來說并不難,那時候就是記性好。只是又一次就地過年,心里很是不好受。
大年三十,宿舍空蕩蕩的,原來六個人一間的宿舍,就只剩下我一個人。靠在床幫上,兩眼望著天花板發呆,哪還有心思背詞啊。
鞭炮從中午就開始響起來了。聽著,臉上雖掛著事不關己的表情,但心里不免空落落的,倍感孤獨和傷感。于是,關了門窗,拿起本子讀和背,借此來分散精力。我知道我的這種做法是無用的,徒勞的,但我別無選擇。
到了晚上,和第一次在鄉下過年不同,這一次只有我一人,過了一次沒有年夜飯的大年三十,過了一次不過年的年。那時沒有電視,更談不上春晚。我打開門,走出宿舍,沿著劇團門前的一條馬路毫無目的地走著。和往日不同,我是走在馬路的中間,因為此時已沒有交警沒有車,不用擔心會遭到訓斥和被車撞。此時的大街,沒了往日的繁榮和熱鬧,也沒了往日川流不息的車流,仿佛大海退潮,一下子全都沒了蹤影。大街兩邊的路燈,孤單單地立在那兒,就像迷路的孩子睜大著眼睛,期待著家人的出現,期盼著和家人的團聚。
鞭炮達到了極限,震得我再也忍不住站在馬路中間,沖著夜幕,大聲喊道:爸爸媽媽,新年好!剛喊完,我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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