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上了年歲的人，像我的母親，八十高齡的老人，年，越來越成為一道坎。走過春，歷過夏，倏忽間，又是一個冬天——過年啦！到處是新掛的紅燈籠，到處是噼啪的鞭炮聲，到處是孩子的歡聲笑語，內心的愴然陡然增加一份，步履更加蹣跚，神情更加恍惚，長嘆一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去。 

隨著季節變化，身上衣物不斷增厚，先是一件毛衣，然后是兩件、三件，直到被包裹成一團棉球，母親終于耐不住了：幾號立春啊？我知道，她在等待，等待春天的來臨。在等待里，還有一種焦灼的情緒，春天怎么說來就來了呢？其實，她還是希望歲月的腳步慢一些，再慢一些。 

就在昨天，母親還是好好的，當電視上鋪天蓋地的新年信息來臨的時候，母親在火桶里坐不住了，咳嗽，喘息，然后是嘔吐，她說是早上的感冒藥引起的。我點頭，心下猜疑，是不是新年的氣息成為引子，誘發了母親的老病根？ 

母親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那時候，兄弟姐妹像一條藤上的花蒂，一顆接著一顆。而父親是一個身體極其單薄的人，家里家外，所有的重體力活都壓在了母親的肩上。家里沒有柴禾，母親天不亮就出發，和身強力壯的男人一道扛著撐篙，撐篙上掛著中午的干糧，到幾十里路遠的地方去砍柴。家里做房子，砍樹、和泥、搬磚頭，事必親躬。說起那些日子，母親的眼里掠過一絲光亮，感慨萬端，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后來神情又暗淡下來，凄然地搖搖頭：唉，現在不行了。 

那天，姐姐來了。她對姐姐說，她最后悔的事是把家里的老屋拆了，以致現在想回老家都無處可去。說的時候，滿眼淚水。在母親眼里，城里不是她的家，她過不慣城里的生活，想在自己親手建造的老屋里，走完生命最后的行程，等著父親把她接到另一個世界去。 

是啊，新年對于她來說，不是“過”，是“挺”。挺得過去就挺，挺不過去就撤。這是她的想法，不會像我們一樣，忙著總結過去，展望未來。她是沒有未來的，在她眼里，只有昨天、今天、明天。 

今年陪母親過完了一個新年，明年，母親還會在我的身邊嗎？看著窩在沙發上的母親，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