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每個人都是有詩心的。不過這詩心,并不是指真正的詩人的那種經過學習訓練的、比較高水準的詩心,而是僅指因為感慨而生出想表達抒情的心,跟表達的水平沒有關系。
豐子愷的《兒女》一文里,記載了當年他的三至九歲的幾個兒女吃西瓜時的情形,“微風吹動孩子們的細絲一般的頭發,身上汗氣已經全消,百感暢快的時候,孩子們似乎已經充溢著生的歡喜,非發泄不可了……”“五歲的瞻瞻……發表他的詩——瞻瞻吃西瓜,寶姐姐吃西瓜,軟軟吃西瓜,阿偉吃西瓜。”這四個人吃西瓜的“吃西瓜”詩,簡單幼稚,并且作這詩的人大概還不知道他作的是詩,然而豐子愷先生認為它是詩,因為是出于詩心的自發表達。
小兒一歲多的時候,說話基本還處于一個字一個字的階段,如果是兩個字的詞,那就只能是疊字詞。有一天,農歷不是十五就是十六,一輪滿月高懸夜空,他拽著我的手讓我到飄窗前,指著那輪滿月說:“亮(那時他把月亮叫做‘亮’)!”又趴在窗臺子上,驚嘆道:“大大!”想了一想,又描述道:“圓圓。”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覺得實在意猶未盡,頗有抒情意味地補充了一句:“黃黃!”這時我忽然想起《兒女》中瞻瞻的“吃西瓜詩”,我覺得小兒這也是出于詩心的自發表達,于是,認真地分段記下來,留待他長大了給他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首詩,或者說是第一次表現出詩心。
我十來歲的時候,參加過一個詩社。
上小學時,家里缺少母親這個角色的有三個同學,而且都是女同學:曉娟、林鶯和我。她們倆的母親都病故了,而我是父母離異了。類似處境的人,總是不知不覺地會成一個小圈子,我們三個一起學習一起玩耍,是形影不離的小伙伴。
五年級的暑假,我們在一起吭吭巴巴地啃完了《紅樓夢》。書是我父親的,全是繁體字,我們反正是遇到不認識的字就連猜帶蒙,也就囫圇吞棗地讀完了。
因為癡迷于《紅樓夢》中的詩詞,我們剛開始只是抄寫背誦,后來又模仿書中的人物起了一個詩社,當然成員只有我們三個人。我在父親的書箱里找到了一些年代久遠的黃道林紙,精心地用鉤錐和棉線把它們訂成了古色古香的線裝本,用來謄抄我們寫的詩。至今這個記錄著我們當時所有“作品”的詩本子,我還珍藏著。現在看看那些詩詞真幼稚呀!我們搞不懂平仄之分,所以寫的詩只是押韻而已,寫詞就是按照詞牌的字數填進去,毫無技巧可言,詩不成詩詞不成詞的,就水平來說倒是更像順口溜。但當時我們的確寫得很投入很開心。
雖然我們仨至今也沒作出一首好詩,但不能否認我們年少時光的那些涂鴉是詩,因為它們是基于詩心產生的。
就像南朝樂府《子夜歌》所說的:“誰能思不歌,誰能饑不食?日冥當戶倚,惆悵底不憶?”詩心,原本是發自內心的需要,即使沒有學問,沒有技巧,它還是會產生出來,興之所至,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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