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兩年,每次回娘家探望耄耋之年的母親時,閑聊中母親都會問我:你喜歡什么,我都給你,趁現(xiàn)在我還清醒;如果哪一天我突然走了,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每每聽母親這樣說,我心里都會很難受。母親早些年的一些字畫,我已留有幾幅;母親的金銀首飾也不少,但我一件都沒要。我對母親說,你把那本老相冊留給我就好。
這是一本有年代感的老相冊,跨越兩個世紀。老相冊的封面和封底是墨綠色錦緞鑲嵌的,上面繡著幾朵精致的各色小花,相冊里則是清一色的黑白相片,其中大部分是在母親奮斗一生的地方——寧夏拍攝的。
翻開相冊的首頁,是一張比較大的外婆黑白照。外婆戴著一副水晶眼鏡,于庭院中端坐在一把藤椅上,面帶微笑,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相冊里有父母年輕時的相片,有我和外婆及七兄妹的合影,也有幾張珍貴的我小時候在寧夏拍的相片。
這本老相冊里承載著我和外婆、和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間血脈相連的關系,也有我想要尋找的情感和思念,
說起對母親的感情,其實我的內(nèi)心深處是極其復雜的。我們兄妹7個,唯獨我從小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
據(jù)說在我很小的時候,小到?jīng)]有任何記憶,就被外婆帶到安徽。也只有每年過年時,才會隨外婆回到寧夏和父母兄弟姐妹相聚。后來漸漸長大,偶爾夏天也會回到寧夏,對父母及小弟才有了一些零星記憶。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即便偶爾隨外婆回到父母身邊,也很少見到他們的身影。
上世紀70年代交通極不便利,年幼的我隨小腳外婆,常年奔波在綠皮車上。從寧夏到安徽淮南大姨家,每次乘坐火車都要經(jīng)過幾個中轉(zhuǎn)站,印象頗深的是先到北京簽字轉(zhuǎn)車,再到蚌埠簽字轉(zhuǎn)車。那時沒有直達淮南的列車,到了水家湖,然后改乘汽車,才能到達淮南的大姨家。在淮南居住一段時間后,外婆又帶我從淮南坐汽車途經(jīng)合肥,再轉(zhuǎn)車到六安,最后到達毛坦廠鎮(zhèn)(外婆的故鄉(xiāng)),這一路的顛簸可想而知。
這種三點一線的流動生活,直到外婆1980年在毛坦廠中學的寧表舅家去世時,仍沒結(jié)束。
可以說我的整個童年是流動的童年。我記不清上過幾所小學,萬幸的是,母親家族都是文化人,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可以就地上學讀書。印象最深的小學就是毛坦廠二小,那時我已經(jīng)讀四五年級了。而且,不管在哪里暫住,我都得到了長輩們的寵愛,但與此同時,對父母的感情也越來越淡。
大約1981年秋,我被父親接到淮北上初中——那時父親已從寧夏調(diào)到淮北任職,而母親帶著小弟,仍在寧夏煤炭系統(tǒng)工作生活。等到母親從寧夏退休回到安徽淮北時,我已從六安市毛坦廠高中畢業(yè),見到母親自然也不親,對母親的感情也是排斥的。那時的我比較任性,我行我素,誰的話都不聽,包括對父母,在言語上也多有沖撞。母親或許覺得虧欠我什么,對我也一味地包容、溺愛,以至于引起個別姐姐對我的敵視。總之,用現(xiàn)在的話說,那時的我比較叛逆吧。
而我和母親真正相互了解、相互磨合,并嘗試著相處時,卻是在我嫁到小城后,每次回娘家度過的那段時光。
年輕時的我,一直很執(zhí)著地多次問母親,為什么我那么小,你就讓外婆把我?guī)ё吣兀磕阍趺茨芊判哪兀课沂悄闵膯幔俊?nbsp;
母親說不出來什么,除了默默流淚,只是說,可能是緣分吧,你一出生,外婆就很喜歡你,一定要把你帶在身邊,我也沒有辦法。
席慕容曾說:“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時光的含義,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珍惜,這世間并沒有分離與衰老的命運,只有肯愛與不肯愛的心。”是啊,年少時和父母分離的時光,并不代表他們不愛我。如今我也人到中年,為人母,看著九十多歲的母親日漸衰老,忽然間就心酸不已,其實,我早已不再年輕。
時間就像一服良藥,它可以把一些心結(jié)慢慢化解,來滋養(yǎng)一個個流年。
也不知從何時起,我不再執(zhí)著曾經(jīng)的過往;相反,現(xiàn)在每一次看望陪伴母親,都特別珍惜這難得的溫馨時光。
這次,是我今年第9次來合肥探望母親。昨天夜里被夢驚擾睡得頗不踏實,夜里醒來幾次,我悄悄地走到母親的臥室,看著熟睡的母親,身影是那般瘦小,一時思緒萬千。
白日里雖陪母親說說笑笑,但不管怎樣修飾,夜深人靜時,都掩蓋不了我心里的荒涼。我知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何況92歲高齡的母親。近年來,看著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一想到母親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內(nèi)心便抽搐得隱隱作痛。
我知道,我早已在心里與母親和解了,與自己和解了。
人生最難的修行,大抵就是與他人、與自己和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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