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跌跤臥床療養期間,老鄰居梁二爺幾乎每天上午,都會手持一根竹棍,這里趟趟,那里倒倒,摸到岳父床前“看望”。他的看望,實際是聽聽話聲,聞聞熟悉的氣息。岳父年高耳背,但雙目有神,能看見梁二爺的身影,總會問他“吃了沒有”。梁二爺能說會道,后天兩眼失明,說話聲音洪亮。二位老人,一聾一瞎,天天會面,相互之間的語言交流打著一個又一個結,兩顆跳動的心臟,卻是零距離地靠近取暖。
梁二爺每次過來坐一會,與岳父說話,也如同自言自語,悠閑地抽完岳父招待他的兩支香煙,便起身告辭,直道:“明天再來啊!”
梁二爺出身木匠世家,青年時代隨父學藝,公私合營時進了大集體的小鎮木業社。
梁二爺在木業社上班的時候,正值壯年,手藝精湛,待人熱心。鄉里鄉親,偷偷求他幫忙者絡繹不絕。梁二爺,凡人開口,來者不拒。或逢夜晚加班,或逢周日上門,家家戶戶盛情款待。梁二爺常常回憶說:我年輕的時候,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好酒喝不完,好煙抽不掉。那年頭,梁二爺背著一套家伙什日夜馬不停蹄到處跑,著實是小鎮上風光一時的人物。
天有不測風云。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梁二爺進入知天命之年,木業社關門停業之時,患上眼疾。先上合肥,又赴上海,四處求醫問藥,最終落了個雙目失明的痛苦結局。人活世上,只有直面殘酷的現實生活,其它千般幻想都是天空中飄浮的白云。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梁二爺早已習慣了不分白晝的黑暗生活。
公正的上帝關上一扇門,同時總會開啟一扇窗。梁二爺眼瞎之后,耳朵變得驚人的靈敏,心里還點燃一盞明燈。他說,他已聽壞了七部收音機,聽新聞聯播,聽單田芳,聽小倒戲,一聽就是半天;他說,深夜里房梁上老鼠的腳步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梁二爺現今一個人生活,許多人擔心他如何生活下去。梁二爺手腕上戴著一塊盲人手表,貼到耳邊聽聽,就知道幾點鐘了,穿衣、做飯,樣樣都能自理。他憑的是那雙長眼的巧手,還有兩只睜著的耳朵。他煮飯、蒸雞蛋時,憑著聲音加水,一加一個準。他換衣疊被,憑著手摸,漏不掉一粒紐扣。他上街找人閑聊,拐彎抹角,憑著手中那根拐棍,東家西家,也從未摸錯過門。
盲人看不見世界的面目,因而比常人更靜心,更專心。靜下心來,眼睛看不見,心里全領會。至于常人,眼睛沒毛病,對于世上的許多事物,卻如同睜眼瞎。
心瞎,比眼瞎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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