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兒子家帶孫子的阿姨,每兩周要回鄉下的老家一次。返回時,都要帶一蛇皮袋自家地里種的蔬菜送我們。清晨臨走時采摘的,上面還沾著晶瑩的露水,間或有幾莖雜草。
菜有茄子辣椒豆角青菜萵筍等等。我最喜歡的是辣椒——這可是地道的農家土辣椒,完全按時節自然生長,表皮厚薄恰當、褶皺有致、個頭適中;當然,最重要的是保持了本真,它是辣的!不辣的辣椒,總覺得是個贗品,生在大棚,養尊處優,長成個油光水滑肥嘟嘟的身子,一年四季在菜場里都能見到。不少人喜愛這種質地的,還掏空了往里面塞肉,做成一道大菜,給了很多贊美之詞。
我反正是不待見。
土辣椒一般用作炒菜。炒肉絲、炒豆腐干、炒小毛魚……都是操作簡易的家常菜。有這樣的菜佐飯,胃口大開,添個半碗飯是常有的事;末了,盤底還剩一點殘余,也要舀一勺飯進去拌拌,扒入口中細嚼慢咽,一般也不會被笑話為吃相難看。
辣椒煸是它單獨做成的一道菜,皖南人的稱呼,其實就是干煸辣椒。城市的飯店酒館難見它的蹤影,即便是鄉村的小酒肆,一般也是不做的。朋友在家請客,偶爾在飯桌上能見到。只要端上來,很快告罄的。有意思的是,這道菜的水平,往往成為一桌菜肴味道的標桿,真的,倘若辣椒煸好吃,主人做的其他菜絕對差不到哪里!
我的口味,源于當年徽州人家飲食習慣的潛移默化,嗜好咸辣鮮油。在那個吃喝困難的年代,絕非常常吃臭鱖魚、刀板香所致。諸如此類的菜,在飯桌上一年不知能見到幾回。辣椒煸倒是經常現身的,在鄉村,甚至是一年到頭的主打菜。剛上市在谷雨前后,作為時令菜,價格高踞幾天,很快就直落下來,成為大眾菜而巋然不動。一碗白米飯,上面鋪蓋著幾只辣椒煸,開胃、下飯,多多少少使歲月的流逝顯得不那么困厄與逼仄。
辣椒煸的做法很簡單。至味就是本色。土辣椒上承天露,下接地氣,一次十來個足矣,清水洗干凈,內瓤是否去掉,悉聽尊便;我是連瓤帶籽都留著的,以為掏空了,徒具一付皮囊,辣椒的成色就大打了折扣。
然后將辣椒置于案板之上,用菜刀的一面用力平拍下去,“啪”的一聲,皮開肉綻。只能一次,足見功夫;接著拍蒜瓣,也是一次到位,四分五裂。蒜瓣是最重要的佐料,蒜要好,量要足。其他則有生姜、白糖、料酒、醬油、鹽。
鍋熱油沸,先入蒜姜,然后倒進辣椒,煸得它們服貼了,依次進醬油糖酒鹽,大火十分鐘,中間翻轉兩三次,以湯汁基本收干,辣椒表面呈暗醬色為好。
過程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當年的難點就是一盤辣椒煸,得擱多少菜油去煸。每月一人計劃供應二兩油,放少了,口感色澤都無從談起;多了,余下的日子非吃“紅鍋”不可(指炒菜不放油)。所以,油是小心翼翼滴進鍋的,我操持時,不止一次被罵為“敗家子”。現在的問題則是如何節制油的使用,弄得油汪汪的,在一個講究養生降脂益壽延年的時代里,注定要引發眾吃客的反感與抵制。
還有一種吃法也頗為簡便。那時家里燒的是柴灶,吃飯時發現沒有對胃口的菜,于是用火鉗夾著辣椒送進灶膛里煙熏火燎幾個來回。熟了后撕成條狀,鋪在盤子里澆上香油(麻油)與醬油。黑黝黝的面相不好看,入口有一股辣味混同柴火的香氣,很容易吃上癮。
有了阿姨源源不斷饋贈,我家近期吃辣椒煸也愈發頻繁起來。在這悶熱多雨的季節里,人的身心都很容易倦怠。時不時來點辛辣之物,還真有些提神祛濕之效。
傍晚,驟雨初歇,涼風乍起,穿堂而過。置小桌矮凳于后陽臺上,一杯冰鎮啤酒,一碟辣椒煸,慢慢呷著;眺望不遠處的小湖,水波微漾,荷花綻放。啤酒的涼爽微苦與辣椒的濃烈辛辣,攪和在齒舌之間,味蕾興奮賁張,感覺相當愜意舒服。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