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螢火蟲從天空劃過,僅僅是一只,我再也沒有找到第二只螢火蟲。
這仍是讓我興奮的,好多年沒見螢火蟲的身影了。天黑得很,我追著這只螢火蟲,不管腳下的道路,有點逢山過山、遇水涉水的味。想喊,卻屏住呼吸,生怕將眼前的螢火蟲嚇跑了。
碰到了天天散步的老王,老王問我:“干啥呢?”我指著明明滅滅的螢火,老王歪著頭看了半天,深深嘆了口氣:“真是難得哦。”老王也是喜歡螢火蟲的,他跟上我,追著螢火蟲跑。
螢火蟲還是消失在了我們的目光里,長翅膀的蟲子,居無定所。
一些窗戶的燈光滅了又亮,亮了又滅,夜晚開始有了神秘的感覺。我不想回家,還在等待,等待消失的螢火蟲再番出現。
失望是肯定的,孤獨、閃閃躲躲的螢火蟲沒能出現。
我的耳畔有兒歌響起:螢火蟲,你下來,不打你,不罵你,伢子玩玩就放你。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月光下,螢火蟲提著“燈盞”,在田野里飛,我們追逐它們,不多久,它們就被我們捏在了手里,將我們布滿草汁、泥土的手心照亮。
大人不失時機地將“車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的故事說上一遍,云里霧里,我們多少也聽懂了一些。我們說干就干,找來玻璃瓶,捉上十來只螢火蟲放進去,蟲子們一齊發光,還真成了盞小燈,黑夜里照亮了我們的眼鼻。
人進蟲退,螢火蟲罕見,現在若要囊螢夜讀,估計比登天還難了。
鄉間一直傳說,螢火蟲是枯草變化而來的,帶些神話的色彩。蟲子有千萬種,能飛,能在黑夜發光的太少。黑暗中的鄉村,有一只只螢火蟲照亮,是多么幸運的事。螢火蟲無疑是鄉村最得意的“眉眼”。
得意的“眉眼”還會生出一些浪漫的故事來。記得村子里住過知青,其中一個叫華子的男知青,就用螢火蟲向女知青蘋子求過愛。華子用上海糖果作獎賞,讓我們捉螢火蟲,捉來一大捧,他用螢火蟲在土墻上寫字:華子愛蘋子。“愛”字寫得大大的,“蘋”字寫得大大的。五個字在墻上發出光,實在是好看。他們相愛與否,以及之后的結果,我們不知道。但我們很是后悔,不該甜了嘴,犧牲了螢火蟲。不過,我們就此知道了愛,鄉村是只說喜歡不說愛的,愛讓人羞澀。
愛很浪漫,螢火蟲做了啟蒙者。
螢火蟲鮮見了,即便在偏遠的鄉村,它們似乎是在一夜之間集體“逃難”去了,令人有一種窒息般的悲哀。夜晚的燈光再亮,沒有螢火蟲的天空還是“瞎”著的。這幾年,興辦這節那節的,有一個地方竟辦起了螢火蟲節,據說引起不小轟動,吸引了成千上萬的游客,不為別的,就為天空中的螢火。還有個城市在廣場放飛螢火蟲,當晚螢火點點,可惜第二天晚上,再不見一只螢火蟲飛來。好生悲哀。
實際上伴著螢火蟲的消失,還有許多蟲子也消失了。秋天里蟲子的大合唱,還能聽到幾許?
“本將秋草并,今與夕風輕。騰空類星隕,拂樹若生花。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古人喜愛螢火蟲,連李白也逃脫不了,他低吟:“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奇思妙想,來自螢火蟲。至于杜牧的“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就更為妙了。采菊東籬下的五柳先生,也會在秋夜,緣螢火而動,悄然地等待菊的盛開。
鄉村的農人,沒有詩人那么浪漫和抒情,但說的話也有趣:螢火蟲的屁股后就那么點光。意思是說:盡力了,有光發出,已然很好了。
有一年我去山區,夜雨中我走進一片竹林,發現許多螢火蟲在空中“舞蹈”。我走不動了,任雨澆淋,伸出雙手,竟然有螢火蟲降落在我的手心。螢火無溫度,卻照得我手心灼熱。
此地,離我的家鄉上千里,我認定,竹林里的螢火蟲,一定有從故土來的。我的眼淚突然伴著雨水狂流。
小小螢火蟲,奈何,奈何。
我沒能等到孤獨的螢火蟲的歸來,我要回家去。老王不愿離開,他說,還要等。他堅信,無伴的螢火蟲,度不過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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