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是我的學(xué)生,剛剛小學(xué)畢業(yè)。
阿光很俊秀,初來時,靦腆的,怯怯的,像一頭漂亮的小獸。交代他做什么,他都諾諾著,很用心,很用力,上進心很強。阿光握筆用抓的姿勢,力透紙背,旁逸斜出,粒粒奇形怪狀,如一灘碎石。我讓他改,買了握筆器給他,他配合勉力修正。雖是嚴冬,鼻尖依然隱有汗珠,可見身心用力之劇。但字不僅毫無改觀,速度更是慢,作業(yè)要寫到晚上九點。我雖素知“當初”之難,“日后”之好,也知道他背著我會偷偷用原來的姿勢寫,我依然選擇了不再求全責備。孩子太苦了。
阿光的爸爸很帥氣,在一家婚禮公司做司儀,打扮時尚,發(fā)型炫酷,正宗的迪奧香水沁人心脾。雖然外表如此,但卻毫無驕邪乖戾之氣,他為人和善溫良,老遠打招呼,有禮貌,情商高。他媽媽開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服裝店,經(jīng)常自己客串麻豆,當然也打扮入時。兩人都很忙,很少顧及阿光。偶爾夫妻倆同時來接孩子,遇見我都是百般由衷的客氣和感謝,說孩子交給我,他們放心。
初來的那兩個月,阿光的學(xué)習成績直線上升。我們都在努力,我在,阿光自己在,阿光的爸爸媽媽也在。在作業(yè)完成后,阿光的爸爸每晚都嚴格執(zhí)行著我交代的讀背計劃,每晚都打卡給我看,阿光的精神面貌和學(xué)習態(tài)度都有很大改觀。我為他的進步暗暗高興,要知道,他是一個被許多老師判了“無可救藥”的孩子。
好景不長,阿光的打卡慢慢減少了,我在僅有幾個人的小群中不點名提醒,他爸爸只偶爾發(fā)個羞澀的表情。我忍不住發(fā)電子郵件給他,他也視若不見。他們的確很忙。當我發(fā)現(xiàn)阿光眼中的靦腆和羞怯被無所謂代替時,他四十幾分的英語卷子交代了答案。我找阿光談話,阿光很自責,表示自己懂了,會自制。別人玩時,他拿一本書看,但很快睡著了。我拍醒他時,他如小獸一般驚恐。
阿光的成績再次回到原點,他爸爸再次給他換班了。學(xué)生告訴我,在上課時,他常常從教室的后門溜出去,在寂靜的操場上溜達,閑逛。同年級沒人跟他玩,他便和一年級的小朋友玩。他買了許多東西分給別人吃,以此來交朋友。他會做出許多丟人現(xiàn)眼的動作,以此引起關(guān)注。他會對別人說:“今天我被老師批評了,站在講臺前面。”一副炫耀的神情。聽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聽說他爸爸打他很狠,他媽媽護他很兇。聽說他現(xiàn)在很胖,眼睛都瞇得看不見了。漸漸地,我的學(xué)生們不再跟我說他的情況,大概是見怪不怪了。
今天我收抽屜時,翻出了一張A4方格紙,是阿光初來時交給我的。那天,孩子們都在默寫詩詞,阿光靦腆地對我說:“董老師,我也默寫一首詩。”我說:“好啊。”他便默了來,當時我在改作業(yè),形式上鼓勵了一句,便收在抽屜里了。紙上,阿光用力過猛的神態(tài)和字跡浮現(xiàn):“清平樂·村居 苦奔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苦奔病?仔細一想,萬般苦澀。
他不熟悉“辛”,認得“苦”;不認得“棄”,認得“奔”;不認得“疾”,認得“病”。這三個完全錯掉的字,極具幽默意味,我卻笑不出來。我沒有做到更好,而我原本可以的。他有自己致命的弱點,但是他只是孩子。那句很俗的話,我還是想拿它來祝福:愿你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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