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小學時,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
學校離家不遠,只有幾間磚瓦房子,也沒有書桌。學生自己用河泥摻些麥草做成泥墩子,上面用高粱稈鋪一下,再糊上泥巴,晾干了,就成了課桌。
老師也是附近的,種田時是農民,上課時是老師,彼此都很熟悉。但是,我們仍然怕老師,怕老師向家長告狀,我們會挨揍。那時,家長碰到了老師,都會說,“小孩子不聽話,使勁揍”,老師哈哈一笑,說“我肯定會好好管”。不過,老師很少動手。
當時的農村小學,只有五個年級,最多六七個老師,而我最難忘的是朱老師。
朱老師是我上三年級時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他中等個子,胖胖的,人也長得白凈,說話很溫和,一笑眼睛就瞇起來,一點都不像農村來的老師,像是從城里來的吃商品糧的先生。
朱老師的家離學校比較遠,他怕耽誤上課,就把學校里的一個放雜物的小房間簡單收拾一下,鋪一張床,放一張桌子,當作宿舍。做飯也是用一個小煤油爐子,因此,他的房間里總是彌漫著濃濃的煤油味道。
那時候,我的語文成績是班上最好的,也深得朱老師的喜歡。平日里,他總是盡量給我找些課外書看,增加我的課外知識。一天,朱老師對我說:“省里要舉行小學語文競賽,由鄉到縣,層層選拔,最后去省里比賽。你語文成績不錯,努力一下,我幫你報名?!?/p>
我年少氣盛,滿口答應。其實獲取名次是次要的,關鍵我想出去看看。長這么大,別說縣里,就是鎮上也很少有機會去的。
此后,在朱老師的輔導下,我開始了競賽準備。上完課,大家都回家吃飯了,朱老師就留我在他的宿舍里看書,做復習資料,有時候太晚,干脆就在他這里吃。宿舍很小,吃的也是平常的蘿卜白菜,饅頭也是剩的,但是我依然感覺比家里的菜好吃得多。
考試要去離學校十多里的鎮上。爸媽常年不在家,奶奶是個小腳老太太,只能讓朱老師騎著自行車帶我去。北方的冬天,早上寒風刺骨。農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有很多小石頭,很不好騎。我坐在朱老師自行車的后座上,只能看到他弓著微胖的身軀,費力地蹬著車子,車頭扭來扭去,避讓著路上的石子。一會兒,熱氣就從他的衣領上、頭上冒了出來,我說:“朱老師,讓我下來走一會吧,您歇歇?!彼π?,說:“沒事,等會你還要考試呢,不能累著?!?/p>
到了鎮上,他又跑去給我買了燒餅油條,這是我第一次吃燒餅油條,至今還記得那個味道。進考場的一剎那,我回頭看到了朱老師的微笑,是那么的慈愛和溫暖,心里也鎮定了很多。
考試出來,朱老師問:“還行吧?”我點點頭。
“什么作文題目?”
“《窗外》。”
“那你怎么開頭的?”朱老師關切地問。
“我靜靜地坐在教室里,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去,窗外春色……”
“行!”朱老師高興地拍了下自行車后座,“作文分數不會低!”于是,我倆興奮地騎上車子回去了。
后來,我獲得了一等獎,被選拔到縣里參加比賽。還是朱老師輔導我,還是他騎車子送我到鎮上的車站,然后陪我一起去縣里。我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一直競賽到省里,為學校爭了榮譽,當然也吃了朱老師很多燒餅油條,不知道這些他能不能報銷。
雖然朱老師只教了我一年的課,但我一直是他的驕傲。父親說,只要朱老師碰到他,都會停下來詳細打聽我的情況。
小學畢業后,我也一直沒有見過他,據說他后來調到別的學校,不知道現在又在哪里。
回憶往事,我總能想起他,想起他白凈的臉,慈祥的笑和寒冬里騎車時背后散發出來的熱氣。而我,這么多年,為了生活,輾轉奔波,竟一直未能聯系上他。
現在,我不知道,朱老師還會不會記得我這個“白眼狼”。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