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參加中考。掐指一算,已過去整整二十一個春秋了。
記憶中,那一年的夏天來得很早。在鄉(xiāng)下,班里沒有空調(diào),甚至也沒有電風(fēng)扇。那些日子,我們汗流浹背地背著書,聚精會神地看著黑板,期待這個夏天能早早到來,早早結(jié)束,就像我們不曾張望邂逅的青春。
空氣中充滿知了的叫聲和發(fā)霉的氣息,天氣炎熱,稍一活動,渾身濕漉漉的。離別的季節(jié),大家都有些焦慮、忐忑不安。
飛鳥從我十六歲的青春一閃而過。去縣城的那一天,母親起得很早,她從自家的菜園,將采摘的新鮮西紅柿洗干凈,麻利地切成塊,熟稔地從雞窩里拿出兩個雞蛋,打碎、攪拌均勻,就著端午前后新壓榨的菜籽油下了鍋,開始了農(nóng)家婦女一天的忙碌。嗞嗞的聲響和誘人的香味從廚房飄入書房,直往我的鼻子里鉆。母親知道我喜歡吃面。鄉(xiāng)間作坊生產(chǎn)的掛面,還夾雜著麥子原始的醇香,在白花花的沸水里翻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便出鍋了。
“趁熱吃了吧!”母親在一旁叮囑著,眼神中滿是期待,“書和其他用品,我都給你收拾好了,可別忘了啊!”不知是離家的不適,還是考試的焦慮,我潦草地吃了幾口,實在是沒胃口,就將碗丟在一邊。“再多吃點啊,別餓著!”“不吃了!”我看見母親因勞作而紅潤的臉蛋漸漸黯淡下來,她翕動的嘴唇,欲言又止,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來到學(xué)校,三輛中巴車已停在了大門口,一個班級一輛。突突的馬達(dá)聲和汽油的味道,實在讓人心煩、氣躁。我背著重重的一包書,拖著行李,穿過狹窄的過道。因為來遲了,前排的座位都坐滿了,同學(xué)們心不在焉地談笑著。我將書放在后排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急剎、顛簸、彎道、暈車。鄉(xiāng)下的孩子很少坐車,也很少去城里,上一次去,還是代表鎮(zhèn)上參加縣里的數(shù)學(xué)競賽。鄉(xiāng)村的道路曲折寒磣,一場雨過后更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胃里開始倒騰,翻江倒海,泛起了酸水,五臟六腑也跟著旋轉(zhuǎn)起來,昏天暗地。我半臥在座椅上,癱瘓了一般,有氣無力地呻吟著。班主任看到我煞白的臉色和額頭的汗珠,微笑著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和他換一下座位。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我搖搖頭,也朝他笑了笑,心里說:快了,縣城快到了!
終于在離開車門的一剎那,憋不住了,將早上吃的一星半點一股腦兒地吐了出來,頓覺身體特別的舒展,特別的輕,就像困居一室看到了久違的天空。
悶熱難耐,滂沱大雨,暴雨將全身澆得濕透,頭發(fā)上的水順著衣角一滴滴往下滴,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后,頓時讓人清醒過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刻我正面臨著人生第一次大考。那個年代,考不上高中,絕大部分都是要外出打工的。想起了自己的小身板,想起了在異鄉(xiāng)的漂泊,心里一陣陣發(fā)怵。
吃飯、考試、睡覺;睡覺、考試、吃飯。
兩天半的考試一晃而過,九年的上學(xué)時間倉促地交給了七張薄薄的試卷,誰知道那些傾注心血和才情的文字,會將我懵懂的青春送往何處?
無考一身輕。返程時,情況有所好轉(zhuǎn),蔥綠的樹木和秧苗在身后逐一退去,車上有歡聲歌唱的,有小聲啜泣的,當(dāng)然更多的是像我一樣迷惘,默默發(fā)呆,對于考試成績,對于將來,我們不得而知。
割稻、插秧、曬谷……每一年的雙搶都過得很辛苦,很煎熬。上世紀(jì)70、80年代,農(nóng)村孩子的生活經(jīng)歷并不輕松,農(nóng)忙季節(jié)他們也像大人一樣勞作在田間地頭,酷熱的午后,一腳陷入深深的稻田,冒起了“咕咕”的水泡,有時被田里不知名的蟲子咬了一下,鉆心疼,一瘸一拐地在泥巴里穿行著……
拿到通知書時,田里的秧苗已經(jīng)發(fā)青了,打開一看——“天城高級中學(xué)”,心中隱約飄過一絲小遺憾,不算好,也不算壞,努力了,也就滿足了。
晚上我摸著皴裂的皮膚和紅腫的傷口,我想它會慢慢愈合結(jié)痂的,并成為生命中最堅硬最結(jié)實的一部分。
一段時光的結(jié)束,便是另一段時光的開始。夢中心心念念的高中來了,將來一個個沐著陽光、迎著風(fēng)雨的日子,也會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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