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在一篇小文中寫了一個“醬”字,被編輯修改。我堅持,這個字不能改。我找到原文,摘錄如下:“剛過罷年,肉身雖因開工而不得不各就各位地上崗,可意識卻還浸在年味里,醬得有點動彈不開”,那個“醬”字,我自認為用得準確,無可替代。
我今晚吃的這個辣醬,我感覺也無可替代。
那天,李姐捎了一瓶醬給我,她自己做的醬。紅辣醬里摻著綠色的蘿卜干,色彩鮮明,味道豐富。那天在食堂,為了吃這醬,我買了饃,結果饃是發酵粉做的,做出了面包的疏松感,完全沒法吃。我居然光吃了好幾勺醬,我這個無辣不歡的醬愛好者啊。
小時候,放暑假,我媽會在空教室里把課桌拉在一起,上面鋪上報紙。報紙上再鋪上一層煮過的黃豆,那些黃豆會發霉,特意讓它們霉。霉好的黃豆用來制醬。醬燜在黃陶壇子里,擱在太陽底下暴曬。對了,壇子上要放一塊玻璃,玻璃上再壓一個石硯臺。這樣,太陽既可以把醬曬透,風又不能把玻璃掀翻。不過,風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那些醬里漸漸被放了西瓜皮、豆角、菜瓜。我透過玻璃往里看,那些醬在黑色醬汁里的瓜皮、豆角與菜瓜,顏色漸漸變得和話梅顏色一樣了,我得撈出它們,嘗嘗。
我搬掉石硯臺,掀開玻璃,用剛捉過知了的手去撈醬里的長豆角。撈出一根,甩掉上面的醬,猶疑著是往嘴里送,還是再丟進醬壇子里。算了,還是嘗嘗吧。這么想著,玻璃不小心從手里一打滑,落到地上,碎了。
我攜著那根一尺多長的豆角,往教室后面的小樹林里躲。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吃完了那根齁咸的豆角。吃得我舌頭都麻了。但我舍不得扔了它,因為那根豆角里有很奇妙的味道,不僅咸,還有點辣,帶點甜,吃起來,脆脆的,隱約有股青草的味道。草我是吃過的,和小伙伴們拔巴根草吃著玩。為了不被住校園外面的那群小伙伴們瞧不起,我故意裝很愛吃草,吃過很多回,直到被我媽發現,她生怕我患上了異食癥,要帶我去醫院抽血。
因為怕被大人捉去醫院抽血,我后來學刁了。吃“異物”時,我總躲著大人。譬如,吃這根醬豆角。
我媽發現醬壇子上的玻璃碎了,因為我躲得遠,她把那賬算在了她心愛的貓咪身上了。她還以為是她那只花貍貓淘氣,弄翻了玻璃呢。因為喜歡那貓,即便認定是它干的壞事,她也沒責罰它。我有點生那貓的氣,要是我媽知道壞事是我干的,肯定對我沒這么好脾氣。不過想想,壞事畢竟是我干的,我都嫁禍于它了,干嘛還要惱它呢。不會說話真是可憐,被人嫁禍了也無法爭辯。那時,我不知道,其實即便是會說話的人,被嫁禍時,也常常無法爭辯。
今晚,我把李姐送我的這瓶醬,端上餐桌請爸媽也嘗嘗。媽媽多年不曾做過醬了,嘗了嘗這辣醬,說味道不錯。我告訴媽媽,這是李姐給我的,她自己做的醬。我媽聽了很開心,說,這丫頭,會過日子。
我也覺得,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餐中有醬,就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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