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的日子,萬物向陽生長,我卻莫名下了崗。在異鄉的小城,我絕望而無助地在洶涌的失業潮中撲騰了幾下,便失魂落魄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總是這樣,小小的挫折,小小的憂傷,都會讓我潛遁于家的靜港。下了長途客車,頭重腳輕地進了家門,只言片語搪塞過父母的切切詢問,我便一頭鉆進了蚊帳里。他們沒有再問什么——知兒莫若父母,他們實在是了解兒子的犟脾氣,如果我不想說,問也白費口舌。吃了飯,父親一放下碗筷就拿起草帽奔向了田間,好像無視我的痛苦,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過兩日就可以收割小麥了。午后,父親找出磨刀石,還有幾把銹跡斑斑、布滿灰塵的鐮刀,然后吩咐我從門前的池塘里舀半盆水坐他旁邊。父親邊磨刀,邊打開了沉默多日的話匣子:“我活了大半輩子,也磨了大半輩子的刀,如今我卻越來越覺得這日子極像這磨刀石……”我怔怔癡癡地聽著,嘴唇動了動,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來?!澳憧催@么臟這么銹的刀,只要你用心地磨,就不愁它不明、不利、派不上用場。這人心啊,也是會落灰生銹的,過日子呢,總難免遇個小災小麻煩……”父親手中的鐮刀漸漸有了亮色。他古銅色的臉龐飽經風霜,額前溝壑叢生——那是歲月無情的杰作。我依然沉默。父親連初中都沒有讀完。我無從知道,他何時起有了這樣的感想,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血液也開始上涌。
父親并不看我,自顧自說:“今年小麥就要熟時,老天爺卻發了瘋,雨天天下個不停,哪家不焦急?可即使收成再不好,明年還得種,日子還得過,是不是?再說這兩年糧價不高,種了半年多的莊稼,甚至賣不上個化肥、農藥錢,那明年咱們就撂挑子,任地荒著去?”其時我內心五味雜陳——大學畢業的我,一向自視清高,但那一刻,在我的農民父親面前,卻啞了口……“日子總會好的,日子總會像這磨刀石,將你心上的疙疙瘩瘩給磨去,小災小麻煩本不算啥,只要你不把它當回事就行……”原來,這些天父親并非漠視我的痛苦。我的淚慢慢地流下來,一片迷離中,我看見提著豬食盆已有些佝僂的母親從豬圈邊走過來,她布滿血絲的含著笑的眼睛正注視著我……
日子是塊磨刀石,磨去哀傷和痛苦,留下歡樂和美好。這不是什么大道理,這是我的農民父親大半生智慧的結晶??!父親腳邊的刀,在陽光下輝映出耀眼的光芒。我忽然察覺出自己的無知和愚蠢:縱使曾經的日子成了西風中凋零的碧樹,可明天的日子卻依然蔥蘢蓊郁,宛如繁盛的夏,只要你的心不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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