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世紀80年代末的高中畢業生。兩年制高中,偏科嚴重的我又復讀了兩年。那時,高考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正是江淮的梅雨季,濕熱難耐。
母親連生三個女兒,在婆家很不受待見。曾經隨過軍的她,非常敬佩部隊里的女軍官。她不止一次地對我們嘮叨:那些女軍官,說話辦事,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母親包攬了家中所有活計,省吃儉用地供我們姐妹讀書。在她的嚴厲管教下,我們唯有漂亮的分數,才能換來母親的笑臉。
中學時期,我壓抑著所有的喜怒哀樂,我安靜的表相下卻有一顆隨時要爆炸的心。我瘋狂復習的終極目的并不是上個好大學,而是迫切地想離開家,遠離母親的管教。
“高四”那年,一入七月,同樣的陰雨綿綿。開考那天早上,母親做好精致的早餐,她坐在桌邊,看著我吃完,自己卻一筷子都沒動。她看似隨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蒲扇,實則,她比我還緊張。去考場,她執意要送我,我不敢違抗。平時,我壓根沒和母親親昵地并排走過,說是送,確切點,那天倒更像押送。
考場離家很近,我撐著傘,賭氣般地快步走著,故意和母親保持一段距離。突然,聽到有人“哎呀”一聲驚叫。我扭頭一看,母親摔倒在一個水凼邊,一邊的衣褲全濕了。我心頭一緊,但長期和母親的疏離感,讓我木頭般沒動——我沒去拉她一把,糊涂的我扭過頭繼續趕路。一直走到考點大門,余光中母親也跟了上來,但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對勁。我心里又難受又氣惱,皺著眉對她說:“不要在這等了,你回去吧。”這次,母親倒沒說什么,應了聲:“那我回了,你好好考啊!”
那天中午回家,母親已經將豐盛的菜肴端上桌,什么也沒說,仿佛沒事一般。隨后幾次考試,母親讓父親陪著我去考點,一路上,我輕松了許多。甚至,我還對父親說:“再考不上,我就直接上‘五’了。”三天考完后,父親說,“你媽跌得不輕,一直在敷藥。”我心生愧疚,嘴上卻強硬:“誰讓她送啊!”一轉身,關進自己的小屋里。大考過后似乎虛脫了,我不愿面對一切。
真正理解母親的堅守,以及她對我們的期望,還是多年以后。這期間,我們母女相愛相殺,有扯不斷的牽掛,也有斗不完的氣。
等到我有了孩子,他的成長牽扯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明白了無論嚴厲與嬌寵,愛的本質是一樣的。母親用自己苛刻的方式,只是希望幾個女兒好好讀書,用知識來提升未來的高度,不要再重復她的人生。
我兒子參加高考時,我早早地預訂了酒店,安排好他的飲食。考試時,他也不讓我送去學校。當我悄悄地尾隨他,目送他進了校門時,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想到年少時對母親的不理解與不敬。她摔的那一跤,其實,一直痛在我的心里。
又到七月黃梅天,母親在天堂,收到我的歉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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