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表大爺特愛釣魚,隔三差五從省城跑到鄉下,往池塘邊一坐就是大半天。那時交通不便,公交轉中巴,中巴轉拉貨三輪車,下了三輪車還要跑幾里土路。
表大爺來釣魚,會給小孩帶魚鉤,每人發一個。從母親的針線笸籮里剪一截納鞋底的卡絲線,找鵝翅膀毛剪斷,穿在卡絲線上做浮漂。跑竹林砍根竹子,綁上魚鉤,系在竹梢上,到草垛邊掘點細蚯蚓,穿在鉤子上,距離表大爺兩三米處,學表大爺的樣子,魚鉤往池塘里一甩,坐等魚上鉤。
那時,不知道打窩,也不知道魚吃鉤有試口,只要看到浮漂一點頭,雙手抓住竹竿使出吃奶力氣往上挑,半斤重的鯽魚像長了翅膀,嗖的一聲被從水底掘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岸上。運氣好的話,半天也能掘上來七八十來條鯽魚。表大爺只要半斤以上的鯽魚,小的隨手就放了。一斤以下的混子,也直接就放了。我們都覺得可惜,不如拿回家煮碗湯喝。
不管春夏還是秋冬,池塘滿滿當當都是水,池塘是村里的水庫,更是家家戶戶的糧倉。有塘就有水,有水就有魚,前九連塘,后九連塘,都是表大爺的“戰場”,塘邊一站,魚鉤一甩,魚很快上鉤,絕不會空手而歸。有一回,表大爺在新塘釣到一條一二十斤的混子,溜了一上午,魚翻肚拉上來,表大爺累癱倒在塘埂上,高興得像個孩子。
我考學進城后,成了像表大爺一樣的城里人。呆在城里像是被關在鳥籠里,逢著周末就想往外飛,帶著魚竿到處尋水釣魚。
城市的公園里水臟不說,清一色豎著一塊牌子“禁止垂釣”。為了釣魚,尋塘找壩,越跑越遠,魚越釣越少,釣魚的地方少之又少,小時候清澈見底的池塘難覓蹤跡,寶貝一樣的當家塘,也多是塘底抬高,變成了灘涂,雜草叢生,蘆葦搖蕩。溝溝壩壩,要么渾濁,要么黑綠,僅剩的碗口大的一片水域,漂浮著易拉罐和垃圾袋,還常有人用電瓶電魚,大點的被撈走,小的一命嗚呼。
釣具越買越多,越買越好,沒事時拿出來擦擦看看,像一個落寞的老劍客擦拭久未出鞘的寶劍。妻說,一天到晚迷了,今天買魚鉤,明天買魚竿,后天買魚護……買買買,拿買漁具的錢買魚,家里一年到頭魚都吃不完。我看不是你釣魚,而是魚釣你,魂都被魚勾走了。我只能啞然一笑。
周末,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妻鼓動我說,你回村里去釣唄,三口大塘,有點小魚小蝦也夠那你釣半天的。妻說的三口當家塘是陳塘、新塘和潭塘,早先年年碧波蕩漾,而今像一口口平底鍋,遠遠就能看到塘底被蘆葦和菖蒲霸占,葦桿和菖蒲棒高出塘壩,雨季會蓄積薄水一層,其他季節都是干涸見底,別說魚蝦,水鳥都無立錐之地……
作為一個釣友,表大爺真是幸福,與魚一樣,生在了一個澄澈的時代,走到哪里都水清天闊,走到哪里都有魚可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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