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晚,天很冷,空中還飄著雪花。
八點鐘,二姐來電話,哽咽著說:“家政沒了,我剛從醫(yī)院回來,已往家拉了。” 聽到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怎么會這樣?二姐也不清楚。
我忙給小弟登玲打電話,小弟說:“我們還在路上,下午我們還在一起打牌呢,太突然了,不容搶救。”
我似乎明白了!我們家有冠心病和高血壓病史,大哥大嫂,就是家政的父母都是80多歲突發(fā)心臟病去世的,可是家政今年虛歲才69歲啊!
我坐臥不安,天亮還早,便起床,走在永鎮(zhèn)中學(xué)校園的操揚上,漫無目的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雪停了,腳下的冰雪被我踩得咯吱咯吱的響,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手機顯示,此時是清晨三點四十五分,孩子們都住在城里,不想這么早給他們打電話,他們或許也早該知道了。要是近路我肯定會連夜回去的,更別說中學(xué)的院門現(xiàn)在還緊鎖著,怎么辦?還是先給家政侄兒寫封信吧!回到臥室,伏案便寫,心中暗想:目前疫情防控非常時期,如不能到跟前可讓別人捎去,代我讀給家政聽,或許悲傷的心情才能平復(fù)些!寫了兩頁,便寫不下去了,千頭萬緒,千言萬語,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雖然現(xiàn)在是疫情非常時期,我還是盡量爭取去一趟,見家政最后一面!
快五點了,忙給兒子大勇打電話,接著又給侄子李肖打電話。他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正想著如何出城,如能回來一定走永鎮(zhèn)帶上我。
為防止疫情輸入和擴散,學(xué)校大門小門都被鎖上了,沒有特殊情況,任何人都不準(zhǔn)出去的。天亮了,我給值班領(lǐng)導(dǎo)說明情況,他說:“去是該去。但這非常時期還是不去為好,我想你家親人也是會理解的。更何況從永鎮(zhèn)到大營一路幾道崗查的很嚴(yán),能不能過去都難說。”
我心神不定又焦慮地等大勇和李肖回話。大概十二點多,他們來電話了,說馬上到。我忙去找人開門,又慌忙回到房里換衣服,我一邊穿襖一邊向大門跑去。呂微老師看見了忙說:“李老師穿好衣服再走,別凍感冒了。”我們?nèi)撕貌蝗菀走^了幾道卡口,終于回到老家李家了。
門口站了不少本家的晚輩們,披麻戴孝來迎我們。我含著淚直奔堂屋。侄兒家政躺在床上,掀開被子見家政是那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我嗷嚎大哭,淚如雨下。我以后永遠見不到家政微笑的臉,更喝不上他敬的酒了!家政,你忘了嗎?你不是還要教我拉二胡嗎?現(xiàn)在永遠不可能了!
回家后,家政的音容笑貌老是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任憑淚水流淌!
家政是大哥的大兒子,小名平均,比我小四歲。記得他小時候很乖,但身體很弱,老是生病,有時厲害會昏過去。聽大人說那叫“風(fēng)氣”。
那時我小,大哥住西廂房。一天夜里,我在前屋地上睡覺,大哥房里傳來大嫂的哭聲,大人們往大哥屋里跑,還有人踩了我的腳,我忍痛不敢吭聲,心想可能是平均不行了。過了個把小時,哭聲止了,我猜平均可能好些了,第二天母親對我說:“昨夜平均差點沒了,都把他放在谷桿草上,準(zhǔn)備卷起抱出去扔掉,他又緩過氣來了,可能是閻王爺不收他吧!”
后來平均病情便慢慢好起來。那年他三歲,由于他身體弱,小時候沒點過“花”,也就是種“牛痘”,是防疫的。直到十多歲,才種“牛痘”。幾天后親威們都來給平均揭花(他們都是帶著干饃和馓子來的),而家政可能覺得點花是小孩子的事,自己這么大了,怪不好意思的,便躲在外面不回家,大家都笑他。
平均比小弟登玲大幾個月,平均屬大龍,小弟屬小龍,他從不叫我小弟的小名,總是小叔小叔的叫。他倆形影不離,,一起玩耍,走親戚,一起玩火把,一起放風(fēng)箏,一起逮魚摸蝦,從不鬧矛盾。在他十多歲時,大哥家有一輛破自行車,他爺兒倆也不用大人教,就你扶我騎我扶你騎,沒幾天便都學(xué)會騎自行車了。
我曾經(jīng)是家政的老師。我六六屆初中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六八年在大隊學(xué)校任民師。而家政是六六屆高小畢業(yè),那時上級要求每個大隊學(xué)校都要招初一學(xué)生,六六,六七,六八三屆學(xué)生都在一個班級上課。我代初一數(shù)學(xué),全校的音樂,同學(xué)們之間的學(xué)習(xí)成績相差很大,而家政的學(xué)習(xí)成績就很好。課余時間也帶他們參加大隊組織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也會到周邊的村莊去演出。家政唱歌唱戲都行,特別在樂器方面,沒見他學(xué)過樂理知識及樂器,但笛子,二胡,琵琶他都會,他是能說會唱會伴奏。
六九年我倆同一年結(jié)婚。當(dāng)時他在澥河中學(xué)上高中,畢業(yè)后在家務(wù)農(nóng)。有時也會和別的年輕人一樣,手里拿個長樹條,騎著自行車,到各個村莊收羊皮。那時農(nóng)村狗多,拿根樹條是防狗咬的。有時路經(jīng)我家,也會在我家吃飯,他喜歡吃咸菜,豇豆。時間不長,他便任大隊會計,后又到信用社工作,任信用社主任。也曾在大營銀行工作過,最后在永鎮(zhèn)信用社退休。
退休后,便幫女兒建溫室大棚搞葡萄園,我有時回老家也會到大棚里去看看,他會帶我一個大棚一個大棚地看,介紹每個大棚里葡萄的品種。又告訴我哪個大棚里的葡萄是打膨大劑的,哪個大棚里沒打,靠大棚邊還種了青菜。他很忙,這些葡萄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修枝打叉,我說:“你不要太累了,重活讓孩子們干。”他說:“孩子們都很忙,忙點好,內(nèi)心不空虛,不無聊。”
家政是出了名的孝子,他不但孝敬父母,還孝敬爺爺奶奶。我父親去世后,最初母親身體還行,能自理。在母親90歲后,身體欠佳,便四個兒子家每家住一個月。因大哥不在家住,照顧母親不方便,每次輪到大哥家,家政便接回家,在他的影響下,侄媳婦和孩子們也都忙著照顧老人,特別是我母親臥床不起時,端屎端尿,刷洗,喂飯,從不怕臟累和麻煩。左鄰右舍沒有不夸家政孝順的。
我們姐妹四個,每次回家,他總是爭著叫我們到他家吃飯,在他家吃飯是一定要給我們敬酒的,有一次還拿出自已釀的葡萄酒給我們喝。他勸酒很耐心,總是笑瞇瞇的勸我們,不過他絕對是不會讓我們喝多的。我們一喝點酒,話就多了,有說有笑,好熱鬧。
我們兄弟姐妹八個,晚輩們的表兄表弟多,他們聚在一起,只要家政在就熱鬧。我總是勸他們不要叫你們大哥(晚輩老表中年齡中他排行第一)喝多,但家政自己一高興便控別不了自己了。酒后他會在我們面前哭,我知道他是又想起我大哥了。大哥的突然離世,對他的打擊很大,他后悔沒早點把父母接回家住。我們和家政也曾多次勸大哥回家住吧,他總是說:“我身體好著呢,過兩年再說吧。”
去年年后,我回老家,在侄子毛產(chǎn)家玩,幾個侄媳都在。家政便拿著笛子,二胡來了,叫我們唱紅歌,他伴奏,并說每人唱一首,誰不唱都不行。每人唱一支歌之后,便叫我跳舞,他知道年輕時我曾跳過舞并教過學(xué)生們跳舞。沒等我回答,他便吹起了《萬歲萬歲毛主席》這首歌的過門。我便跟著音樂跳起來,累得我氣喘吁吁。和家政在一起我好像年輕了許多。他又對我說:“小姑您應(yīng)再學(xué)一樣樂器。這樣吧!以后我教您拉二胡。”我說:“年齡大了,學(xué)不會了。”他說:“慢慢來,鐵杵磨成針,功到自然成!”
年前,因二姐夫去世,三姐夫婦從馬鞍山帶著兒子三軍回來了,我和大姐夫婦約好也帶著自己的孩子,晚上都到小弟家吃飯。侄子李肖做了好多菜,席間少不了家政,吃菜喝酒敬酒,很是熱鬧!有幾個孩子晚上要回城里,開車是不能喝酒的,喝酒的自然就少幾個人。二斤酒喝完,我便勸他們不要喝了,吃飯吧。我們幾個長輩吃好飯便到堂屋說話。他們又喝了好長時間,結(jié)束時,約好年后再聚!但是年后疫情嚴(yán)重,非常時期,再未見面!沒想那晚竟是和家政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晚餐,怎不讓人心痛!
家政一路走好!見到你爸媽,你爺爺奶奶還有你二叔,代我向他們問好!祝你們在天堂幸福,快樂!如你在天有靈,托夢給我,我們娘倆再說說知心話!
李登萍
2020年2月18日11時3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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