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是小學老師,教書認真。她班上幾個成績不好的學生,經常在放學后被留下來輔導。妻為方便干家務,就把他們帶回離學校不遠的家里。
家里沒有課桌椅,餐桌凳子茶幾派上用場,還有陽臺上一架縫紉機,被一個女生獨自享用著。那天,她和平常一樣趴在縫紉機上面完成了作業,隨后收拾書包要離開。妻打開縫紉機,準備縫補一條枕套。女生突然回頭指著豎起來的機頭,吃驚地問:“它、它從哪兒冒出來的?”“什么冒出來,就在這上面啊。”妻一邊給針頭穿線一邊答。女生低著頭上下前后搜索,也沒有看出端倪。這個她天天趴在上面再熟悉不過的桌子咋這么神奇,還能發出嗒嗒的聲響,一會兒工夫,炸線的枕套就縫好了。
女生看著妻子收好機頭,合上面板,好奇的神情一直掛在臉上。她用小手摸著,不停地念叨:“我們衣服就是它縫的啊!”
這臺縫紉機購于1988年,那時,妻從學校畢業后沒事做,便一頭闖進縫紉機培訓大軍中。后來,它是作為嫁妝和妻一道來到我家的。
妻的裁縫手藝屬半路出家。大件衣服不敢下手,偶爾做小孩褲衩、短袖上衣,還有幫鄰居改改衣服大小、樣式、縫炸線等。暑期,我家的空調房里,女兒蹲在地上玩拼板,我靠在沙發上看書,妻子就在窗前搗鼓縫紉機,嗒嗒聲里,一條漂亮的背心閃亮登場,女兒歡喜地跳著、跳著。嗒嗒聲,像音符在跳動;嗒嗒聲,縫紉機變舊了,女兒也長高了。
先后搬了幾次家,我開始嫌它老舊,實用性不大重量還不輕,特別是要搬上三樓,實在要費一番力氣,便提議棄掉或賣給收廢品的。
“縫紉原是我第一職業,現在屈居第二,它寄托了我做姑娘時的最初夢想,怎么能丟掉?要丟,連我一起丟掉吧!”妻子義正辭嚴地反駁了我,態度之堅決、語氣之強硬令我吃驚。
悠悠時光遠,縫紉歲月長。那時,當一名裁縫確實是許多農村女孩羨慕的職業。記得鄰村東頭有個裁縫店,女裁縫姓陳,寬闊又雪白的大臉,整日忙碌著。陳裁縫名氣很響,方圓數十里的人都慕名而來。傳說沒有陳裁縫不會做的衣服,只要你說出樣式,哪怕陳裁縫從沒見過,她照樣敢做,做出來后客人一穿,嘿,就是他想要的樣子。
最多的時候,陳裁縫后面帶了包括妻在內的三個女徒弟,還忙不過來。她家八仙桌上掛著一盞豪華的吊燈,是我從沒有見過的。一旦要裁剪衣服時,那盞雪亮的吊燈就打開,陳裁縫拿著畫筆和長剪刀開始工作,這是最能學到手藝的時候,三個徒弟圍在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陳裁縫……
上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時代的進步,身邊的縫紉店慢慢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留下這個老朋友吧!妻臉上滿是不舍。為了表明立場,裝修房子時特意為它留有一席之地,陽臺一邊近一個平方就是它的勢力范圍,雖然它看上去銹蝕斑駁。妻還特意去縣城為縫紉機買了機油、線頭、轉軸,還剪裁了一塊布料,鋪在縫紉機的面板上,以減少太陽光對它的摧殘。她的一系列舉動讓我異常感動,于是,對待縫紉機也像老朋友一樣慎重起來。
寫到這兒,我又走到陽臺上,看了一眼古董級別的縫紉機:淺黃斑駁的臺面,銹蝕的鐵支架……它像一位飽經風霜的中年人,豐富的閱歷藏在機肚里,一旦打開,它就嗒嗒地敘述著過往,在節奏分明的音符里,歲月模糊了,記憶清晰了。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