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讀高三,在學校外邊租了個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窄書桌的小屋子住著。屋子里的燈,還是那種上窄下寬的橢圓形燈泡,拽亮電燈的繩子垂在門邊上,為了晚上關燈方便,我又拿了根繩子接上系在床頭上。這樣晚上,特別是冬天的時候,不用下床一伸手就能把燈拽滅了。
我在那里住了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第二年冬春交接的時候,母親來陪讀。屋子狹小,我就回到學校去住,天天中午和傍晚來這間小屋子吃中晚兩頓飯,早飯在學校食堂吃。那個時候,大概是讀書讀傻了,整天就知道餓,每天盼著的就是回到那個小出租房,吃母親做好的飯菜。
到了5月,離高考已經很近了,那張窄桌子上的飯菜花樣是越來越多了。有一天,我回去,看見那張窄桌子上擺了一籠屜豌豆,綠色的,看上去十分的清爽并且賞心悅目。我拿起一個嘗了一下,豌豆糯糯的,甜絲絲的又帶著點咸味。原來是母親知道我不習慣吃甜的菜,就把豌豆兩頭剪掉了,放在鹽水里泡了才上籠屜蒸。我吃了很多,至今,那豌豆的味道還留在記憶里,因為母親實在不是一個擅長做菜的人,以往放假回家時都是我自己做飯。后來,聽母親說那次煮剪了角的豌豆,是跟院子里一樣來陪讀的阿姨學的,她看誰家的菜做得好,就跟著買一樣的菜再跟著做。那段時間,母親的手藝突飛猛進,可惜隨著高考曇花一現,轉瞬即逝了。
后來父親也來了,和母親沒事就出去買菜,只等著我放學。有一天,我才進出租房的院子,就聞見了大米飯清甜的香味,那是父親單位的福利大米特有的香味,香氣能傳得很遠,吃的時候覺得胃里都甜絲絲的。我問了才知道,父親說超市里買的米不好吃,他又回去把鄉下家里的米搬了過來。父親說著就從屋里出來,讓我到桌子前坐下,盛好米飯,又趕緊把電飯鍋里燉著的牛肉土豆盛出來。
我看見牛肉很意外。父親的工資是很微薄的,負擔我們一家的生活是很艱難的,可是今天竟然買了牛肉。
母親在外面洗碗(租房子共用一個水池),說:“我和你爸昨天去買牛肉,有一塊好肉要三十塊錢一斤,沒舍得,一猶豫就被別人買走了,回來就后悔了。今天,你爸一大早就拉著我去買肉。這塊肉還不錯,趕緊吃。”
我看著碗里方塊的紅色的不斷冒著熱氣的牛肉,趕緊吃,只有我吃完了他們才有地方吃飯,也才肯吃飯。父親站在桌子邊看著,不停地把牛肉夾到我的碗里,如果有帶筋的咬不動的,就惋惜地撥到一旁;等到我說吃飽了再被塞下好幾塊牛肉時,碗里就只剩不成塊的土豆和零星的帶筋的幾塊泛白的牛肉了。
傍晚的時候,父親像拿寶物一樣拿出一雙鞋,讓我試試。我穿上大小正好,還是正流行的帶網洞的厚底運動鞋。
見我穿上,父親才說:“你看你這鞋都破了。”說著把我換下的寬口鞋踢到了一邊。我看著那雙鞋面裂開了的我買來裝時尚的亮閃閃的鞋子,在心里扮了個鬼臉。
父親來了兩天又回去了。母親依然燒著冬瓜燉排骨,我吃肉她吃冬瓜。有一天,上課時,政治老師說他不喜歡吃豬肉,每次燉排骨都是他女兒吃肉他喝湯。我在心里想,排骨才不是豬肉呢!后來,慶幸自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沒說出來,不然要被笑話死。
那段時間,我是把十八年沒吃的肉都吃回來了,小雞蘑菇、土豆牛肉、排骨冬瓜,輪流吃。母親有時候甚至還會買回來兩只豬蹄和半只烤鴨,毫無例外,那只酥脆的鴨腿總是出現在我的碗里。父親每個周末來的時候,那張窄桌子上總是堆滿了荔枝、龍眼。那時候,我才知道,以前我節省一個星期才能吃一次的蘋果香蕉,都是低等水果。
每次吃的時候,我讓父母一起吃,他們總是說等一會,而到最后,還是等一會,等著等著那張窄桌子上就只剩下了一堆雜亂的果殼,而父親總是呵呵地傻笑,母親總是笑瞇瞇地收拾桌子。
十年過去了,再想想那間屋子,是真小啊,床和桌子之間只能站下一個人。那個夏天,我站在桌子前吃的荔枝和龍眼,直到現在我的父母也不常吃,甚至一個夏天都不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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