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打鐵的鋪子,一個叮當作響的名字。
滄桑的輪廓,銹跡斑斑。多少代了,淬火,錘煉,成型……項家的一對父子,隆起來的肌腱,抬高了這塊楔形的黃土地。
嶺脊上,鐵匠鋪門前的歪脖子大柳樹上,一面杏黃色的旗子,如經幡。狼煙四起,三國無雙。
曹公子打馬歸來,磨劍,鑄鐵。
馬蹄鐵濺起的火燼,染紅了夜色,染紅了這片寂寥的黃土地。
爐子后面,拉風箱的年輕女子,一仰一合,動作勻稱。
兩個娃娃,蹲在馬槽邊,添草料。
一家三代,支撐起一個鋪子。這片黃土地上,從此,馬蹄聲聲,薪火不斷。
二
響導鋪,每個細節,都是一幀謙卑的剪影。
每個日子,都紅紅火火。都是收成,都是一種虔誠的物語。讓我親近和感恩。
西山嶺上,高粱滿坡。東崗頭,便又是一茬秋聲。
鄉親在上。五谷在上。我的州縣在上。每當我的腳步,踏上這片黃土地,一種久違的情結,如晨曦,如蛙鳴,在心底涌動。
我能聽出莊稼地里,紅薯擁擠著情緒,嗞嗞生長。看到稻菽成熟的表情,聽到倉廩飽滿時的打嗝聲。
棉花朵朵,如雪,四季吉祥。雁陣聲聲,如歌,一片秋光。
小路的枝椏間,秋露打濕的幾行淺淺的腳印,那是母親留下的。平平仄仄的,像一行傷感的詩。
那個荷著鋤頭的白發老農,是我的阿爸嗎?躬立的姿勢,如一株熟透了的高粱。
響導鋪,大別山的余脈向東延伸,牛糞燃起的炊煙下,就是我的故鄉了。
不知何故,歸來時,我的眼角,總是被鄉愁淋濕。
秋蟲唧唧,秋聲飛揚。
三
樸素。誠懇。豁達。
是分水嶺上一組有硬度,有質地,有溫度的詞。
寂寥的黃土地上,褶皺般蓊郁的植被,如一幀朗闊的背景。一張張憨厚樸實的臉,一個個溫情脈脈的桃源美眷,一座座漫溢民間情調的水榭樓臺,冷不防地,從雁影劃過的眸孔深處,向我表白。
我的小小的故鄉啊,因為懂你,所以我漂泊的步履,總是如松針般,落滿嶺上。
每當我疲憊歸來的腳掌,叩響那條青石小巷時,一種深深的眷戀和一絲暖暖的懷念,從我的心頭涌起。
古棧道上的一縷升騰的狼煙,曹公子詩句里的一叢悱惻的月光,我行囊里的一捧溫熱的黃土,嶺脊上蓬勃而上的一輪朝陽……
鄉愁,讓我俯下身體,貼近;思念,讓我張開雙臂,擁緊。
我的響導鋪啊,找不回的青春,嘗不夠的鄉愁。
四
多少次,在大雁丟落的一兩聲短句里,我熱切地,搜索。
響導鋪,一個滄桑的名字。
落盡繁華,總有一處適合我的詩學地理。總有一處,讓我牽腸掛肚,甚至是一絲愧疚。我不能給她加官封爵,也不能給她絲毫的榮光。甚至還不如母親,以一株莊稼,一叢蒿草或一縷炊煙,不離不棄,緊緊相擁。
這個季節,母親說,她的手指經常會皴裂,開滿口子。而我總是在這個時候,昂起頭,望著南飛的雁影,讓自己憔悴成一個疲憊的旅人。空空的行囊,滿腹辛酸地,倚在客鄉的一彎殘月下,掰著指頭,計算著我的歸期。
我的響導鋪啊,最初的時候,你是我心靈版圖上的一處空缺。當我的步履,漂泊了30年,才發覺,你綿延八百里的溝溝坎坎,像方言一樣,已然融進我的血液里。
我多想自己,像一枚松針,落在母親的身旁。多想讓母親,用她開滿口子的手指,油燈下,一針一線,縫補我皴裂已久的鄉愁……
五
清晨,我在熟稔的鄉音里醒來。
站在鋪子口,我能看到五星紅旗下,我的村委會。我能感覺到,一種欣欣向榮的氛圍,一種陽光下的圖騰和負重前行。
這里,是黨和國家“三農”政策的前沿。甚至,從鄰居王老五滿足的笑容里,我讀出:脫貧了,致富了,農民已真正受益了。
白墻琉璃瓦的民居,整齊干凈的村容,寬闊的水泥路,公交車和小車來來往往……
響導鋪,與合肥城近了,與北京近了,與黨的富民政策近了。
這些,是鄉土上的另一種作物,以新的內涵和意象,走進我的詩句里。
從此,我的響導鋪,不只是曾經的一個打鐵的鋪子了,她已經從姓“項”的刀鋪里,脫胎換骨,成了江淮分水嶺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你來,她在五星紅旗下,迎風展翅;
你不來,她站在歷史的肩頭,守候。
我的故鄉啊,你就是我心靈版圖上最美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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