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去住所附近的環城公園散步,已成多年習慣。
一個人散步最大的好處是,篤篤定定、慢慢悠悠,內心平靜而充實。沒有太深太遠的思考,也沒有惆悵甚至落寞。心情好,就走遠些,我一般都是沿著包河繞一圈再回來。那時候天就黑透了,黃昏就被走完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在近處看車流,看路人。這個時候,黃昏就退得慢一點,就好像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是以一團光的形式存在的,他要走了,還要回過頭來照一照他曾經待過的這個世界。
有好友幫忙介紹對象,我是連連搖頭婉言謝絕。一想到婚姻破裂帶給自己的傷害,還是不談為好。愛情是什么?兩個人的承諾?相濡以沫?給對方最大的快樂?在這個感情都會轉成快餐式的時代,現在的某些人談情說愛,不再玩“墻頭馬上”那樣空對空的游戲,一開鑼,比的就是實力,而不是虛招。富家小姐祝英臺暗戀窮小子梁山伯,相府千金崔鶯鶯愛上白丁張君瑞,故事感人至深,卻都是老皇歷。現代人極少幻想,非常清醒,誰也不會糊涂到拿古書作范本。現代人都裝配著一臺十分精確的數字處理器,房子、車子、票子,凡耳之所聞,目之所視,瞬間即可得出結論。如此,面對熱情不減的朋友們,我只能抱拳作揖,嘴里蹦出兩字:免談。
人這一輩子幾十年,平靜是生活,波瀾也是生活,都是一種體驗。一個人得學會獨處,接受孤獨。這里說的“孤獨”,當然還不是莊子那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王維那樣“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清高超邁,只不過是保持相對的獨立。這種獨立,首先體現在用心甘情愿的態度,去過隨遇而安的生活。什么都不必說。別人怎么看你,和你毫無關系;你要怎么活,也和別人毫無關系。“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楊絳先生如是說。
記得第一次讀楊絳先生的《我們仨》,我還年輕。囫圇吞棗地讀了一遍,似懂非懂。那種夢囈一般的深情訴說,與我云淡風輕的日子隔得太遠,我無法理解那種深摯的情,那種徹骨的疼。再讀,我已是花甲之人。晚年的楊絳先生過著一個普通老人的生活,她耳朵有些背,眼睛有些花,但她依舊淡定從容,生活依舊有條不紊,每日里認真地讀書和寫作,認真地做好每一件事情。她知道,有一天她也會追隨丈夫和女兒而去,但這并不妨礙她認真生活,她在認真里一天天老去。“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是怎樣的經歷,才能夠讓一位老人寫出這樣的感悟!
單飛(苗青攝)
中國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因不愿與俗名浮利同流合污,為求內心安寧、人格獨立和精神升華,往往退避山野江湖,或寄情山水,或求醉杜康,或潛心琴棋,或熱衷佛道,以求擺脫一切世俗的牽掛。我是俗人,達不到他們那樣高雅飄逸的境界。我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家里伏案寫作。雪白的墻壁,柔和的陽光,鍵盤上的敲擊聲……既未遠離塵世的喧囂,又能放心于形骸之外。有朋友善意地提醒我:“別寫了,你早不在讀者的視野了。”仍不死心,繼續涂鴉不已,但與早年求名求利無關。在我的世界里,認可不認可并不重要,不畏生計和將來地寫下去才是大事。其實,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勇往直前,每個人都可以活得像一支隊伍。
當然,一個人久了,會更依賴親朋好友,短短的幾句寒暄,就會深深地記住。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夜里,獨自待在冰冷的屋子里,面對四壁,莫名地感到孤獨的時候,往往就會對親情多了一些眷戀。盡管心里明白,不管是怎樣的水乳交融、心心相系,每個人都是生命的獨立個體。因此,在獨處的時候給自己安慰,在寂寞的時候給自己溫暖。歸根到底,人只能老老實實地寄望于自己。
事實上,這些年,我最大的改變就是學會了自己放牧自己。比如一個人旅行,步調不必與誰一致,只需符合自己的心境。可以說走就走,也可以偶爾肆意地瘋狂一把。這些年,我先后去了十幾個省的重要城市和著名景點,做了若干件瘋狂的事,比如頂著大夏天明晃晃的太陽,去白洋淀包了條私家小木船。時值中午十二點半,陽光正烈,除了我竟沒有第二個游客,站在船頭,四周的景致無遮無擋,好一個水天一色。比如冒著大雪去三亞,下了飛機換上夏裝直奔大海。站在海水里,請人連拍了好幾張照,發到朋友圈,片刻招來一個個羨慕嫉妒的表情。
至今,我也沒有愛上孤獨,卻學會了獨處。獨處既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一種生存的能力。一個人,在夕陽的路上能走多遠,取決于健康的身體和淡定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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