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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的緣起,關乎一塊石頭,一塊愚蠢的石頭。
為什么說它愚蠢,因為它放不下,想不開,不懂得享受逍遙,本該怡然而不自知。
石頭的來歷是這樣的:“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p>
這個石頭,是女媧的棄子,它的同伴都被拿去補天了,它被丟棄了。說起來好像有點潦倒,但是我們傳統文化里有個說法,叫“無用之用”。
莊子的《逍遙游》里有這樣一段記述,惠子跟他說:“吾有大樹,人謂之樗(chu)。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者不顧?!?/p>
就是說這個樹啊,大而無用,像你說的這些廢話一樣。莊子回答他說,這大樹“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就因為它沒用,才不會被惦記,被傷害,不是很逍遙嗎?
這啥意思呢,就是一個東西太有用,就會被收割。人也是一樣,我們希望自己有用,有用可以讓我們活下來,但是不能把有用當成終極追求。
孔子說,君子不器,器是工具的意思,君子不能像一個工具。康德說,人應該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就是人存在本身就是目的,不能成為發財或是建功立業的工具,我們要是想把這句話理解得再具體一點,就是尼采那句,從尊重一事無成的自己開始。一事無成,聽起來很慘,但才是自己的本相,其他都是附著的,如果你不能尊重一事無成的自己,你尊重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你擁有的那些身外之物。
莊子這個話看似有點強詞奪理,但矯枉常常需要過正。再回到這個石頭上來,他的無用,讓他免于身為形役,無憂無懼,是一種很高級的境界啊。
但是石頭自己境界不太夠,好山好水只是讓他覺得好寂寞,他看人家都能補天,感覺自己懷才不遇,“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p>
有句話叫做,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石頭上天無門,卻得到了一個機會落地。這天它又在那里長吁短嘆,忽然看見一僧一道說說笑笑而來,就在它旁邊,談到了紅塵中榮華富貴。石頭聽得神往,請求大師帶它去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
大師這樣回答他:“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p>
這就是前面說的,人間不值得。人世間總是成住壞空,不可執著。但是石頭聽得進去嗎?當然聽不進去,這就像馬云說他花錢很苦,人人都表示很想體驗你的苦。大師架不住他糾纏,答應帶他下凡,把他變成一塊美玉,又覺得這樣還不夠,說,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只是還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
這個細節特別諷刺,說的是世人往往不識寶物,又特別實用主義,你必須明晃晃地顯示出來,不然他們就一定有眼無珠。美玉上要是沒這幾個字,說不定就被丟到一邊去了,那也享受不了榮華富貴了。
然后就是時間飛快地流逝,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有個空空道人經過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忽見一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現在這個石頭下凡歸來,已經是一塊有故事的石頭了。我覺得這也很像一個比喻,我們在世間活一遭,都會有些故事寫在臉上,空空道士把石頭的故事讀了一遍,感覺不太精彩。
不精彩的原因有兩條,一是,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并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道人說:“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p>
我們注意這兩句,這是一個免責聲明,作者的意思是,我這個小說是架空體,沒有影射時事的意思,我只是寫幾個普通女子,也無意妄議朝政。我們知道清朝的文字獄很厲害,作者身份敏感,不敢掉以輕心。
另一方面,他確實也有一種自負和一種超越時代的文藝觀。通常說來,驚悚的故事更受歡迎,刺激,所以垃圾食品大多重口味,但真正的杰作,更著重表現生活的原味,作者覺得自己這部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作品,比那些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的穿鑿附會之作高明得多。
空空道人被石頭說服,抄錄下來,“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按此說法,曹雪芹似乎只是一個編纂者,而非創作者。竊以為作者是以此與這故事拉開距離,畢竟,他是經歷過抄家的人。
石頭的故事算是講完了,那么,人間到底值得不值得呢?石頭沒說,但他如此珍重這個故事,我感覺他的答案應該是值得。
從不值得到值得,是怎樣一個轉化過程?我們還得去看書中第三個場景。第三個場景比較長,我們下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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