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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想法是,做個慢半拍的人,也很好。慢半拍意味著給自己留出思索空間,有可能避免耗損。減少耗損,就是一種建設了,起碼對于我這種人是這樣。
前段時間,我的兩個朋友,因為某個熱點事件,在微信群里吵得不可開交,以至于從討論事件本身,漸漸變成對對方人格的質疑,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地互相拉黑了。
作為旁觀者,我深感可惜。她們本來是多么要好的朋友,每逢假期,都會拋夫棄子,相約著一同出游。在每個季節相互寄家鄉土特產,然后充滿幸福感地曬出來。她們付出那么多精力、時間、金錢,也收獲了諸多美好記憶,就這么一拍兩散地拉倒了嗎?
看上去好像干脆利索,有原則,夠決絕,夠酷,但總會有一些時刻,想起來便黯然神傷吧?還會再相信友誼嗎?那種“不破不立”的快意,要以生命的巨大消耗為代價,我覺得,不值得。
放多少年之前,我不會這么想。少年時候,我也是個又急性子又決絕的人,一言不合就拉黑的事,我也干過不少。縱然轉身時內心感到有什么被連根拔起的空洞,以及霍霍的痛,還是認為,這樣的姿態更好看。
一定程度上受了文學作品的影響。比如“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原本和山濤是好友,發現兩人價值觀不同,立馬洋洋灑灑寫了1800字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在古代,這真是很長的文章了。
不完美,就摧毀,重建新天新地,我還用這個思路給別人出主意。有閨蜜和男朋友感情出現問題,跑來找我訴苦,主要是她男朋友過于直男,而她又比較細致多情。我聽得義憤填膺,自動化身為“勸分小組”一員,之激切鏗鏘把閨蜜都嚇一大跳。
不知道我這話有沒有影響她,沒過多久她真的分了。之后一兩年,她都非常不快樂,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有時說別的事,忽然就會流下淚來。某個深夜,她給我打電話,說忘不了他,也試著去相親,但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暗暗懷疑她是用這種方式責怪我,但人家沒說,我只能空自百口莫辯。
還好男友經過兩年沉淀,也是覺得她最好,想方設法重新跟她聯系上,有情人終成眷屬,到現在恩愛依舊。
這件事給我很大震撼,雖然說我只是建議,并不能幫人家做主,但是我還是后怕于自己差點毀掉閨蜜的幸福。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摧毀再迅速重建,也有的人,再生能力不是那么強,自我修復非常艱難,付出太大代價,得不償失。
就是我自己,真的就那么落棋無悔嗎?這事兒不能想,一想,心底那些霍霍的痛又翻騰出來了。
好友曉曉對這件事有更多思考。她是C9畢業的學霸,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回顧往過,曉曉并沒有覺得自己自帶光環,相反,她說自己的成長期動不動就眼前一黑。
原因在于她有個太要強的母親,眼睛里揉不得一點沙子。哪怕她考第一,只要不是滿分,她媽就認為她沒有盡力,對她各種誅心,一定要讓她感到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這令她內心失調,她看到張愛玲寫:“常常我一個人在公寓的屋頂陽臺上轉來轉去,西班牙式的白墻在藍天上割出斷然的條與塊。仰臉向著當頭的烈日,我覺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著像一切的惶恐的未成年的人,困于過度的自夸與自鄙。”那種困獸感,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
母親情緒穩定時,也會跟她說:“我都是為你好。”她不吭聲,隱隱明白母親的意思,母親要用那種殺傷力極強的語言,擊碎她所謂的浮躁,幫她塑造更加堅忍的自我。她覺得哪里不對,但是不好說什么,那個時候,幾乎所有大人都不自覺地踐行這種方案,沒有人覺得還可以有別的選擇。
待到她長大成人,依然一次次地被母親的強力“攻擊”困擾時,她才想明白,這種方案最大的問題,是她承受不了。她從小就是高自尊的孩子,沒有那么皮實,這種攻擊落在她心頭,一砸一個坑,對她而言,弊大于利。
在網絡上,她看到不少人如她一樣。都說“父母皆禍害”,該切割時就切割,像哪吒剔骨還父割肉還母,始建新自我。
但她無法想象自己冷漠地對待母親,有人冷笑,說既如此你們母女情深不就完了,何必到網上來說。
她慚愧于自己的溫吞磨嘰,決定突破自己。母親打來電話,話不投機她便默默掛掉,逢年過節以加班為由不回家。幾次三番下來,耳根子清凈了,讓她意外的是,她并沒有獲得想象中的安寧。一個人待著時,有很深刻的孤獨感,好像生命里有些東西,無端端地銷蝕了。
那年冬天她被流感擊中,發了兩天高燒,一個人躺在床上,忽然被記憶包裹。她想起小時候發燒,大冬天母親滿城去買她想吃的西瓜。又想到若是母親也像她這樣發燒,又能跟誰求助?有些東西是切不斷的,強行根除,太痛苦了。
退燒后她給母親打去電話,叮囑她注意不要感染上。母親掛了電話就來到她所在的城市,在她初愈的那幾天,母親悉心照顧她,母女倆也做了生平第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主要是談各自的苦,到后來互相都有些歉意。
曉曉發現之前的問題所在,無論母親還是自己,都人云亦云地用先摧毀再重建的方式處理親密關系。母親認為粉碎掉那個不完美的她,就能原地生長出一個完美的她,她則覺得,切割掉不完美的關系,就能自動變出完美關系。
事實上對于她們這對母女,滋養是更正確的路徑,現在曉曉和母親已經能夠很好地溝通,母親也習慣于正面評價她。
并不是說干脆利落就不好,確實有人處理工作也好,處理親密關系也好,都喜歡先摧毀再重建的方式,比如說《紅樓夢》里我特別喜歡的那個賈探春,她摧毀了以趙姨娘為核心的原生家庭,一個人活成一支隊伍。
這類人有個共性,經得起消耗,同時健康強大,不畏懼重建。另外,若是面對的東西,的確有摧毀的必要,比如另一半家暴或有其他惡習的婚姻,讓你高付出低收益的工作,或者像趙姨娘曹七巧這樣的母親,那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做出決斷。
更多的人,面對的情況沒有那么糟,加上本身屏障就脆弱,經不起消耗也不喜歡摧毀,只是覺得“大家都那么說,一定是對的”,一味盲從,“破”掉之后,也不見得能立起來。
我其實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我的消耗沒那么明顯,當時的反應可能是麻木,要過上一些時日,忽然翻涌出來,讓我內心忽然滄桑。
正是認識到這一點,這些年來,無論是朋友情誼,還是親密關系,我更習慣也喜歡緩和包容的滋養方式。雖然眼下好像不太推崇這種“從前慢”的風格,老是被奉勸快刀斬亂麻,我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不干脆了”“太猶豫了”,但只要叩問自己的內心,我還是決定選擇包容,包容即滋養。
不破不立確實是一種選擇,但當我們去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首先要排出外界“干擾”,認真想想自己是怎樣的人,能否承受“破”必然帶來的傷害,又能否真的“立”起來。這都需要結合更具體的狀況,并理解問題的核心所在。有的時候“不破”是一種長期消耗,有的時候“破”也是一種得不償失的能量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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