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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風·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天光已暗，天光已暗，為什么還不歸去？

有什么辦法呢？為了你，我只能披星戴月，頂著露珠行路。

天光已暗，天光已暗，為什么還不歸去？

沒有辦法啊，為了你，即便道路泥濘，我只能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四處奔波。

“微君之故”的“君”是誰？有人說是貴族統治者，這又是一首小吏之歌。然而，它所以成為《詩經》中特別著名的一首，難道不是因為它道中了我們的心事？即便心中已有歸意，我們還是會被欲望驅遣，奔波在看不見盡頭的路途上。這首詩的主旨，也可以視為靈魂對于欲望的發問。

衛風·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還記得那時他總是笑嘻嘻，抱著布匹跟人說是來換絲，我知道他哪是要換什么絲，心里轉的是和我有關的主意。然而我無法讓他如愿，只是默默送他渡過那淇水，再到頓丘。我心里充滿甜蜜的不安，對他說并不是我拖泥帶水，你還沒有請來良媒，我怎么能夠就這樣和你在一起？請你不要生氣，愿秋天是我們的婚期。

那些日子我登上那高大的城墻，想要看他在城外的關卡出現，然而他蹤跡全無，忍不住的失望，讓我淚水漣漣。忽然看見他自城外而來，笑容忍不住地出現在我臉上，我們有說不完的話，任何事都能觸動笑點。

嫁娶就此啟動，占卜，算卦，上天告訴我們，一起都會非常美滿。他駕著車子來到我家，帶著我和我的嫁妝，奔向明媚的未來。

桑樹韶華正盛，綠葉發華滋，令人目眩。我想寄語小斑鳩啊，不要去啄食桑椹，就像年輕的女子，不要隨便與男子相戀。男人若是愛上女人，解脫出來太容易，女人若是深陷愛情，就是陷入深淵。

桑樹葉子逐漸落下，慢慢枯黃，零落成泥，自從我嫁到你家，有好幾年過的都是窮日子，我從不曾有過怨言，哪曾想有一天會被你遣返。坐在回娘家的車子上，淇水濤濤，濺濕布幔，我裹著涼意想，你一定不再記得，我曾經送你到這里，物是人非，人何以堪？我自問自己并無過錯，是你朝三暮四不可靠。

我嫁入你家這些年，哪件家務不是我在操持？我日日起早貪黑，換得家境改觀，你待我卻是不復從前。我想把這些煩惱說給兄弟們聽，他們全無心肝地哈哈大笑，似乎是我太作。我默默地回轉，只能獨自悲傷。

當年我們曾約定白頭偕老，未曾想歲月留下的只是怨恨。淇水總有岸，洼地自有邊，想起少年時，已經逝去的好年華，我們在一起說笑，許下天長地久的誓約，誰想到會是今天這般局面，我估計當初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凈，好吧，我還能說什么呢。

孔子說《詩經》，“溫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在這首詩里體現得特別明顯。女主人公嫁了個負心男，被厭棄之時，她回憶過去那點點滴滴，盡管委屈，卻也重現了當初的美好，讓讀者感到，那是她記憶中的珍寶。

即使到最后，她也沒有咬牙切齒，只是怨恨他的健忘，并對這健忘無可奈何。這是一個特別厚道的女人，可惜不被老天善待，不過她用她的溫厚保全了那份記憶，這是她予以自己的一點點安慰。

邶風·北風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呼嘯，大雪盛放如繁花，深愛我的你，請在這一刻拉著我的手離開此地。你的眉間有遲疑，眼睛里有退縮，難道你看不出危險的氣息埋伏在周圍？我們必須在此刻上路，晚一步就會被誰捕獲。

北風吹透衣襟，大雪下得正緊，深愛我的你，請在這一刻拉著我的手，去往可歸棲之地。

你還在遲疑嗎？在等待怎樣的時刻？羅網正在我們身后織成，我們必須在此刻遠走高飛。

紅色的狐貍在雪地里跳躍，黑色的烏鴉忽然飛越蒼茫。深愛我的你，還在猶豫嗎？請拉著我的手，讓我們一起乘車離開這里。

《詩經》里有不少寫私奔的詩，似乎男人總是很遲疑，女人更加積極主動一點。這首詩，也像是女人對男人的說服。她感到危機就在不遠處，縱然舊日深邃，親人的面容浮現其中，習慣了的生活像一只溫柔的手，讓人無法甩脫，已經踏上不歸路的她，還是決絕地打算在這大雪之日，將從前全部切割。

邶風·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嫻淑的少女，在城樓的角落等我。而我到了，又遍尋不著，我四處徘徊，把頭發撓了又撓。

這嫻淑的少女，曾送我一個小彤管，每當我見到它柔潤的光澤，就會想起她姣好的面容。

她曾在郊野，摘一把夷草送給我，那夷草實在是美得不同尋常。好吧，誠實說，我珍惜那夷草并不是因為它有多美，而是因為它是自你的手遞給我的。

所有的禮物，都是因為饋贈者而變得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