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應出版社之邀做直播,推銷我的新書《便攜式生活》。主持人問我,你這本書想輸出什么,幾乎沒有想,我回答,就是一個沒錢并且不美貌的人在這世間如何快樂生活。
主持人當然要表揚一下我的謙虛,但這是實實在在的心里話,看看我這些標題吧:《去辦事,怎樣才能不看人臉色》《我確認自己發不了財》《怎樣克服人生里淡淡的失敗感》《四灣菜市就是我的詩與遠方》……
怎么樣,是不是一個混得不怎么樣,并且認了這個不怎么樣的形象呼之欲出?但我也不覺得是頹廢,這些年來,相對于掙更多的錢,我一直覺得,更有價值的是花更少的錢。
我不是奇葩,嗯,可能在別的方面挺奇葩,在對金錢的認知上是隨大流的。我也不是那種勤儉節約恨不得一分錢掰兩半花的人,相反,家里人給我貼的標簽之一是“花錢如流水”。但這并不妨礙我有如此偉大的理想,甚至于,正是我愛花錢,我才更知道不愛花錢的好。
沒錯,花錢是快樂的,亂花錢就更快樂。有句著名的話是:“沒有啥是買個包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買兩個”。這句話聽起來是不是特別爽?特別有煽動力?但是如果我們沒有幽默感地思考下這句話,會發現里面有個大問題。
買包真的能把問題解決了嗎?不管這問題是很具體的事務,還只是你的心理感覺,它都并沒有被解決,都還存在在那里。哪怕就是出門辦事看了臉色不開心這種小事,都不是買個包能解決的。真正的解決辦法是,你要么理解對方開解自己,要么投訴,同時加強自身心理建設。買包,不過是用消費的快樂覆蓋生活的實質。
我很喜歡臺灣作家舒國治,他寫過不少恬淡的散文,卻讓我覺得是一個很有力量感的人,因為他筆下的生活,完全脫離了對消費的依賴。
他推薦的小吃,都很便宜,盛夏之際也不用空調,想想看,是臺灣的盛夏啊。他曾說,住所不用很大,能夠睡覺就可以,更多時間,應該用于四處漫游。他知道的不花錢的快樂太多,時間不夠用,舍不得花時間去掙錢。
免去金錢這個“中間商”,他快樂得更加自由,想什么時候高興就什么時候高興,根本不用掙到錢才高興,也不會因為掙不到錢就不高興。
這樣的人是有力量感的,用林黛玉的說法就是“無立足境,方是干凈”,他不求立足之境,可以御風而行,你拿他有什么辦法?
我知道很多朋友看到這里會想抬個杠,我也不是要勸大家都像他這樣生活,只是覺得他提供了一個在極端情境里尋歡作樂的范例,取法乎上,僅得其中,他是御風而行的“上”,而我們所追求的,不過是不被金錢所羈絆的“中”。
得到了“中”有什么好處呢?好處多了去了,你自由了。再做什么事,就能從心所欲,掙錢就成了捎帶手的事,可以活得更加專注。
在這里說點我自己的人生小教訓,因為我自己愛花錢,會花很多時間去寫自己不愿意寫的文字。如果這錢掙到了,還算一小小的安慰,要是沒掙到,不知道有多沮喪。
可是掙不掙得到真的要看命,如果不愛花錢,只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那么你把自己哄高興了就是收獲,掙到錢是錦上添花,一下子就不用糾結了是不是?苦短人生,用在糾結上,真的很可惜啊。
另外,安全感也會更強,你不愛花錢,就沒有人能夠挾天子以令諸侯,拿變窮嚇唬你。
還有第三點,不愛花錢的人會更謙虛。我們花出去的錢,有很多都是一種炫耀性消費,這個炫耀,倒不一定是說要出去跟人顯擺,而是獲得一種“高檔生活”的錯覺。自行抬高自己的階層,獲得“我很不錯”的暗示。有人說,這不是很好嗎?人生是需要自我暗示的。
沒錯,但是,“不錯”的另一面是:“錯”,如果你在這個消費層次上覺得“不錯”,到了下一個消費層次可能就會覺得“錯”了,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這個“不錯”會成為因,種下“錯”的果。
所以我現在對“富有感”很警惕,對“強大感”也很警惕,我知道這種感覺一旦被喚醒,“貧窮感”與“弱小感”也會被喚醒。沒錢不可怕,但“貧窮感”會讓人生變得局促,我愿意更加謙虛地活著,謙虛之“虛”,就是人生的余地。
再次重申,正是因為我愛花錢,才知道花錢的壞處與不花錢的好處,就像病人最了解自己的病情。這本《便攜式生活》里,也有許多跟病魔作斗爭的呈現,比如我寫我爬山,去逛菜市,總結那些失敗的消費經歷,狂想怎么花最少的錢過精致生活……我一度覺得,這本書也可以叫做《二線城市生活指南》,后來想,合肥是不是二線城市還很難說,何況人家就樂意買買買,憑啥去給人家指南。
所以還叫《便攜式生活》。剛才翻這本書,發現封面上有一行字:“人生總是負重累累,但我們還是有辦法讓它變得便攜一點”,這行字是我寫的,我忘了是在什么心情下寫的,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樣子,也許,確實應該更有信心一點。
作者 閆紅 (未經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權,不得轉載。)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