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訊 由中國·月亮灣作家村與合肥新華書店聯合舉辦,省作協主席許輝、著名評論家王達敏與畢飛宇在三孝口新華書店開展對談,探討和交流文學與寫作。
畢飛宇現任南京大學教授、江蘇省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代表作品有《青衣》《平原》《哺乳期的女人》《相愛的日子》《推拿》等,作品曾被譯成多國文字在國外出版。2011年憑長篇小說《推拿》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2017年獲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勛章。
許輝表示,《推拿》獲得茅盾文學獎那屆,自己是評委之一,“溫暖人心的內容,平穩的保持在高位。有時候走在街頭,看到‘盲人推拿’就會特別注意。這么一群特殊的人群,有著豐富的內容,人生的酸甜苦辣,有滋有味的。”而王達敏則表示,自己每年上課,無論帶的本科生還是研究生,都要講到一兩部畢飛宇的小說。
對談
王達敏:寫作對于一個作家而言是文學觀人生觀的問題,是美學趣味和價值觀的問題,那是個人文學史的起點。作家的光鮮是表面的,畢飛宇算是寫出來了,但寫作是很艱苦的事業,80年代選擇文學寫作,你的動力是什么?
畢飛宇:我特別感謝許輝老師多次對我的邀請,用月亮灣作家村誘惑我。皖南我跑過,大別山還沒去過,與其說是到書店搞見面會,不如說是和月亮灣作家村合作的開始。感謝在座的朋友,在星期四中午和我們分享文學。寫作的起點是非常重要的,我父親沒有受過新教育,讀私塾出身的,應該說那個年代,他的人生有很多不堪。我是1964年出生的,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表達的困境,語言自身的困境。母親教你一些單詞的話,父親會教你一些句子,單詞是安全的,句子是危險的。小時候我用粉筆在地上寫一個句子,父親會用腳把這些句子給擦掉。但我內心的反彈力是非常巨大的。
我寫作一開始可能注重的并不是民族性,而是人類性,因為我們這一代首先接觸的是西方的現代主義作品,而不是中國的話本、筆記和《紅樓夢》。我們這代作家的寫作是人類性大于民族性的,當然40歲之后意識到民族性非常重要,語言改變了,思路也改變了。
王達敏:我問過一些作家,創作的動力和出發點。你講的就是文學的形而上的層面,這也是文學的基本和終極問題。從1991年發表小說《孤島》,你的作品按照時間順序,是有階段性的,作為評論家,研究一個作家的小說,這樣做也可以。但你終究想要表達什么尋求什么?馬爾克斯說一個人寫了很多作品,實際上只是寫一本書,一本馬孔多的書。但馬爾克斯說,“我的書不是寫馬孔多,而是表現孤獨。”我覺得,你的作品簡單講,是寫傷害。這也是你自己2002年講的。
畢飛宇:《睡覺》這個小說是2009年寫的,寫作的動因在安徽。我想通過性、睡眠,來考察一下年輕人的基本生活。小美讀大學的時候喜歡一個小男孩,這個事情發生在安徽。1984年我讀大二的時候有幸參加了大學生夏令營,在江西。我記得當時乘坐的是“江漢八號”輪船,船上回頭的時候,安慶邊上有個振風塔。當時我正睡覺呢,感覺有個東西戳我鼻子,我醒了,有個女同學看著我,鼻子離我一厘米,我嚇了一跳。她從草席上掐了一根草,撥弄我的鼻子,把我弄醒了。剎那我覺得,生活很美好。其實沒有發生任何故事,我沒有娶她。自然狀況下醒來了,她是調皮,不是調情,留在我的心里。重點在這,我想把1984年的故事呈現一下。
王達敏:很多作家都說,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更好,也有很多作家說,遺憾沒有最滿意的那一部小說。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畢飛宇:我有。雖然我有,但我清楚知道,我是讀中文系的人,對文學史和作品比較熟悉,我有,但我知道我那個作品是寫不出來的。小說最高范本是《紅樓夢》。最偉大的小說,這是我個人判斷。一部小說從世俗生活出發,瑣碎細微,一群小男孩小女孩之間的雞零狗碎,最終能上升到家國情懷和宇宙人生,這種立體的大構架,我在其它小說里沒讀到過。大部分小說在地上,小部分騰空,上天的幾乎做不到。寫一部天上的小說容易,最后能落地也不容易??梢陨咸炜梢匀氲?,這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小說,但是我寫不出來。只有曹雪芹能做到。
王達敏:講了一句大實話。你能寫出非常好的小說。你的小說是不標榜人道主義的人道主義小說,繼承了魯迅的傳統,走的主要是英國小說的路,而不是中國小說的路。
畢飛宇:也可能真的沒有必要再去寫(《紅樓夢》)這樣的作品。
王達敏:你在南大當教授,把講課內容出書。沒有創作經歷的人寫不出來,創作中細微的感覺,優秀小說家本人才能體會到?!缎≌f課》很棒,靈動、智慧、幽默。我看了莫言、余華等人的文論評論,文本分析精到,我覺得一個是畢飛宇,一個是余華,能使文章飛起來。
畢飛宇:一切問題還是要從父子關系來談。我父親不希望我做作家,實在要學文科,希望我做一個文科學者。我都沒能做這樣的事情,有機會去了南京大學的時候,做學者最佳的閱讀年紀過了,我去時已經49歲了。我又得走上講臺,我跟自己說:不要做夢,不要覺得自己是教授了,就去講文學史文藝美學。我是以一個寫作人對另一個寫作人心心相印的方式,帶領學生們一起,從小說中穿過去。《小說課》,我本人對它評價沒那么高,我就是帶學生穿過去。如果小說是蘋果的話,我不能從蘋果上爬過去,我進入蘋果,身上是干的,離開蘋果的時候身上必須是濕的,我的身上要有果汁,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同學們喜歡我的課,從文學史和文藝美學角度來說,有些地方不一定說得通。我不要真理性的解讀,哪怕是不對的,是畢飛宇的猜想,我也要打上我的烙印。文學的真理不是我這樣的人該干的,是大學者大教授干的,我作為寫小說的,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和興趣。我在意的是言之成理,可以成立,保證我是個蟲子,是穿過去的,掛滿果汁,我就滿心歡喜。
王達敏:非常出色的作品,以一個作家的身份去做文學評論,這和批評家的評論形成了一個互補。
畢飛宇:我非常同意王老師的這個說法,互補。我覺得批評界有個東西要不得,批評家譏諷作家沒文化,作家批評評論家沒靈性。這就像游泳的和陸地上的運動員。不能互相看不起。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蔣楠楠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