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甘肅定西通渭縣家長楊先生向極目新聞反映，2024年10月29日，其17歲的兒子小杰在學校對面小區17樓墜樓身亡，通渭縣警方排除刑事案件。事后，楊先生通過QQ空間動態及調查察覺到，兒子在學校疑似長期遭受同學欺凌，還有老師的排擠和嘲諷。他認為，這些可能是小杰墜樓的誘因。

墜樓前5天的QQ空間動態（受訪者供圖）

3月20日、21日，極目新聞記者采訪了涉事學校、通渭縣教育局、警方和知情教師，盡可能地還原真相。

涉事學校，縣、市教育局均表示，通過QQ空間動態來看，小杰也表達了對家長的不滿，暫無信息顯示小杰生前長期遭受校園霸凌，同學之間的惡作劇、小打小鬧可能存在，沒有達到欺凌的程度。楊先生對此并不認可，他表示，如果家長有問題其自行擔責，如果學校及其他方面有問題也應該擔責。

家長：17歲兒子晚自習后校外墜亡

3月20日，楊先生向極目新聞記者介紹，他的兒子小杰性格內向，不善與人交流，從小喜歡研究制作各類小機械，夢想上大學后研究火箭。2022年9月，小杰考入通渭縣第三中學，分科后從文科調至理科，之后又調回文科。2024年10月29日，小杰在學校下晚自習后，從學校對面小區17樓墜樓身亡，“墜樓前，兒子剛過17歲生日不久。原本再過幾個月，兒子就要高考了?！?/p>

事發當晚，小杰遲遲未回家，楊先生在街上找人時，才得知小杰出事了。隨后，楊先生以小杰被害為由報案。他稱，事后警方告知他，小杰墜樓一事排除他殺、排除刑事案件。3月20日，通渭縣公安局相關部門官方人士向記者透露，經審查，該案“沒有犯罪事實”，2024年11月4日該局作出不予立案的決定。

處理后事時，楊先生查看了小杰2023年11月至2024年10月29日的QQ空間，發現小杰生前疑似在學校遭到同學的欺凌、老師的排擠和嘲諷。他認為，這些可能是小杰墜樓的誘因。

記者梳理楊先生提供的QQ空間錄屏，2023年，小杰發的動態大多數是關于火箭的信息。11月25日，他寫道“我爸連在別人面前承認我在三中讀書的勇氣都沒有”。此后他多次表達了對家人的不滿。他還提到，在晚自習期間，自己被某班長吐了口痰，“我爸教我做人要寬容、要原諒同學……”

其中一次動態（受訪者供圖）

2024年2月25日，即開學前一天，小杰寫道“不想活了，明天又要和討厭的同學過日子”。3月至7月，小杰經常轉載、發布關于火箭、航天等相關信息。其間，小杰的動態提到憎恨同學李某等，老師認為他造不出火箭等。8月1日，小杰寫道“如果哪天報警，警方就會調取學校監控，給李某留下案底，這樣學校再也沒人找我麻煩了”。之后，他還提到，“通渭三中是我見過最致（抑）郁的學?！薄罢l再叫我外號，我會在一分鐘內和他絕交”“我的夢想是造火箭，從那天起學校里就有人傳‘6班有個傻子喜歡導彈’”。8月14日至10月29日，小杰多次表達輕生的想法。

事發后，楊先生通過小杰的QQ聯系到其同學，詢問小杰生前暗指其被長期欺凌的情況，對方回復“校園欺凌確實有，他們班有兩個男生欺負過他”。

因此，楊先生認為，通過種種跡象來看，小杰曾在學校疑似遭到李某等3名學生的欺凌、2名教師的排擠和嘲諷。他還察覺到，其間李某疑似多次打過小杰，有一次小杰的母親還與李某溝通過。

校方：無證據顯示長期遭受欺凌排擠

截至發稿前，極目新聞記者多次致電通渭縣第三中學公開電話了解此事，均無人接聽。時任通渭縣第三中學黨總支書記的溫某某曾參與調查處理小杰疑遭欺凌、墜樓一事。

“事發前沒人向我反映，小杰遭受同學欺凌、老師排擠?！睖啬衬硨τ浾叻Q，事發后其安排學校政教處向學生、家長、教師等20余人了解情況，“沒有發現這些方面（小杰長期遭受欺凌、排擠）的信息?！敝皇前l現上述李某與小杰發生過矛盾，當時雙方父母通過電話溝通解決了。

溫某某表示，小杰的家長一直無法釋懷，通過QQ空間動態等跡象認為小杰在學校長期遭受欺凌、排擠。校方又安排包括校委會成員，教師、家長代表及法治副校長（縣法院副院長）等組成的校園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深入調查，再次向上述涉事學生、教師詢問，他們都說沒有欺凌或排擠小杰。

溫某某指出，根據調查情況，仍沒有信息顯示小杰長期遭受欺凌、排擠，“委員會認定，小杰在校期間性格孤僻，可能是由心理原因造成的不良后果。紀委也介入調查過相關人員?！?/p>

楊先生向兒子的同學了解情況（受訪者供圖）

事發前，通渭縣第三中學教師張濤與小杰接觸過十幾天。張濤向記者介紹，小杰家長對其學習期望很高，其曾考過全校文科第一名，之后名次下滑，生前最近一次考試是第28名。他提到，2024年10月25日（周五）晚自習，小杰還在認真復習，周日放假在家，10月28日小杰未返校上課。

當時，張濤與小杰交流發現其在家會大喊大叫，在學校忍著默不作聲，這可能是情緒失控的表現。這時候，旁人勸阻可能不起作用，需要專業人員介入，例如心理輔導、就醫診療。張濤感覺小杰的問題比較嚴重，10月29日他聯系楊先生了解情況，建議不要給小杰太大壓力，“沒想到，29日上午剛跟小杰父親聊完，小杰晚上就出事了，我們非常痛心。”他還發現，小杰疑似與家長關系不太好，加之學校的事，心里有怒氣、怨氣，無法排解。

張濤坦言，高中學生有逆反心理，高三學生壓力大，如果再與其他學生有矛盾，會很敏感，而有的家長只是覺得孩子不聽話，不覺得孩子壓力大，認為孩子不睡覺是為了玩游戲，“小杰出事后，有些話老師無法與家長交流，我們不想刺激他們，得理解他們。我們只能積極配合家長的詢問，配合官方的調查，把相關資料提供給警方、紀委、教育局。”

教育局：惡作劇及小打小鬧未達到欺凌程度

楊先生對極目新聞記者稱，小杰考進通渭縣第三中學之初，自己對孩子說過“三中是全縣比較差的學?！保源嗽傥凑f過類似的話，“后來，例如孩子鉆研電腦想買書，我就支持，不會給孩子潑冷水。”孩子曾自稱考過全校第一，包括墜樓前最近一次成績較上次增長了50分，“不過，我沒看到學校公布的名次?！?/p>

事發當日，楊先生讓妻子鼓勵兒子（受訪者 供圖）

楊先生表示，小杰墜樓當天上午，張濤告訴他，孩子的學習是次要的，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為了防止小杰因學校找家長一事增添心理負擔，他告知妻子，老師表揚小杰學習進步了，讓孩子安心學習，不要誤認為“三中的學生與其他學校的學生不一樣”，“我妻子當天中午把這些話轉述給了孩子?！睕]想到，當晚孩子就出事了。

通渭縣教育局校園安全科楊主任對記者稱，調查期間，該局工作人員也看過小杰的QQ空間，校園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也介入了，暫未發現上述涉事學生對小杰有欺凌情況，也未發現有教師排擠小杰，“警方已排除他殺，（小杰系）高墜死亡。”

據定西市教育局校園安全科一名工作人員介紹，楊先生已向市教育局、省教育廳反映此事。經該局核查，小杰的心理稍微有些問題，家長的教育方式也存在問題。目前，僅從小杰QQ空間的動態來看，“小杰的同學可能對他有（欺負的行為），但現在不確定有沒有（長期）欺凌?！蓖ㄎ伎h教育局上報的調查信息顯示，不存在長期欺凌，同學之間的惡作劇、小打小鬧可能存在，沒有達到欺凌的程度。

上述涉事教師是否存在問題、涉事學校在校園欺凌治理中是否存在安全漏洞？該工作人員稱，上報的信息沒有明確提及，涉事學校、縣教育局稱“沒排查到”。

校園欺凌、霸凌怎么界定？該工作人員表示，例如孩子在學校被打，有監控拍到了，警方等部門就可以界定；如果學生之間小打小鬧，報告給老師，且造成學生心理問題，學校會成立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召集相關人員進行界定，“如果界定不存在校園欺凌，那就沒有欺凌?！?/p>

該工作人員坦言，當地學校都有防治校園欺凌、霸凌的措施，但不可能達到100%的效果。小杰的悲劇已經發生了，無法挽回，非常理解家長的心情。涉事學校、通渭縣教育局一直在與家長協商，通過合理的方式補償、安撫家長。

小杰（受訪者 供圖）

對于上述學校，縣、市教育局的說法，楊先生并不認可。他表示，如果家長有問題其自行擔責，如果學校及其他方面有問題也應該擔責。他還提出，上述校園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的成員組成是否合規，調查結論是否權威，校園欺凌治理中是否存在安全漏洞，上級部門并未作出認定。

極目新聞記者注意到，2024年6月，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公安部治安管理局發布的《中小學欺凌防治工作制度》顯示，學生欺凌治理委員會人員構成為，由校長負責的、法治副校長參與的學生欺凌治理委員會（建議校外人員占50%以上，總人數為單數），主要包括：黨組織書記、校長、分管安全工作校領導、德育（政教）主任、安全主任、團委書記或少先隊大中隊輔導員、教職工代表、法治副校長、社區工作者和家長代表（家委會負責人）、校外專家等組成，高中階段學校（含中職）還應吸納學生代表。

3月21日，通渭縣、定西市權威部門工作人員均向記者表示，如果楊先生對上述校園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作出的認定有異議，可向上級主管部門申訴。（極目新聞，文中小杰、張濤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