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墩墓發掘已進入后期階段。此前的央視直播節目顯示:到目前為止,已發掘的槨室內尚未見竹簡。為此,現場發掘人員直言:希望能見到竹簡,至少能發現遣策。那么,竹簡或遣策有什么“來頭”?古墓發掘中出現竹簡和遣策有什么意義?
簡牘
簡牘,是兩種不同材料構成的書寫載體。一般而言,簡,是竹簡;牘,是木牘,木片,也稱“木版”。紙張發明之前,簡牘就是“書籍”。竹片、木片,本來是一條一條的,目前學界普遍用量詞“枚”表示。按照一定的長寬尺寸,將這一枚枚竹木片削刮成表面光滑、平整的書寫用薄片。木牘一般比竹簡寬。每一枚簡牘,從上向下書寫。書籍類字數多的,一般寫在竹簡上;字數少的官方文書、告示等,大多寫在木牘上。一枚簡牘,就相當于現代書籍的一頁。竹簡上下兩端有契口,便于用細繩或絲線將一枚枚的竹簡編連在一起,成為“冊”(繁體為“冊”)。將內容相關的一串竹簡,字形向內卷起來,便成為“卷(去聲)”。竹簡的長度是古人的一尺左右,所以信件又叫“尺牘”。
到目前為止,我們見到最早的竹簡是漢武帝時魯恭王在孔子舊宅中發現的先秦古文,內容涉及《尚書》等儒家重要典籍。古代最有名的竹簡發現,要算晉武帝太康年間盜墓賊不準盜掘魏襄王陵墓時發現了《竹書紀年》,又稱《汲塚書》。這個盜墓賊的名字比較特殊——不準??傊?,竹簡在古代的發現是很少的,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竹簡的發現出現“井噴”之勢:有的是考古發掘發現的,有的是從境外購回的。這些竹簡的發現,對研究中國古代歷史意義重大。在一系列考古發掘中出現的竹簡,有一種很特殊,它是記載古墓中隨葬品的清單,這就是考古學界所稱的“遣策”。
遣策
1953年,湖南省工程公司在長沙市南郊仰天湖施工時,發現一座木槨楚墓,古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簡,即仰天湖楚簡。在此之前,先秦六國文字雖然有所見,但都是刻在青銅器上的銘文;像這樣書寫在竹簡上的文字,是第一次見到。
仰天湖竹簡寫于戰國中期,共43枚。每枚長20.2-21.6cm,寬0.9-1.1cm,厚0.12cm。每枚簡上的文字不等,少則2個字,最多的21字。墨書,字寫在竹黃上。背面竹青沒有刮去,所以能得以保存。簡中間右側,刻有兩個相距8-9cm的契口,這是用以編連成冊的。
經研究,學者們認為竹簡文字所載為一些金屬品、絲織品、竹木器等器物名稱,其中大部分是衣衾錦繡,并有數量和人名。學者史樹青在他的研究專著中說:“我們可以把這批竹簡叫作‘遣策’,就是生人贈送死者的物品清單?!比~恭綽為史樹青此書作序,稱:“策中所書各物,大體皆金屬、絲屬,其為赗贈遣送之物,無可疑者,因斷此項竹簡,當即《儀禮》中的遣策?!壁R,喪禮,送給辦喪事人家的財物。
史樹青和葉恭綽兩位先生之說是有依據的?!秲x禮·既夕禮》詳細記載了這個過程:喪主在接受親友饋贈的喪禮——主要是車馬牛羊、錢財、衣被等時,一般由專門接受禮物的人“史”經手;“史”的助手在一旁記賬,在竹簡上記下喪禮的名稱、數量及送禮人姓名。按照喪禮種類,分簡記錄,一種一行。實際上,一行就是一枚簡。送禮多的,以致記錄九行。出殯時,主持喪禮的人首先會制止參加出殯儀式者的哭聲,由“史”宣讀送禮者名單及所送喪禮名稱、數量并一一核對。核對無誤的,助手在該枚竹簡下作“已”,表示已經核對無誤并入葬;喪禮原有記錄而出殯時“史”沒有宣讀到的,應該是喪主決定該喪禮不隨葬。這時候,助手則在相應的記錄竹簡上記“句”(即“勾”),表示勾銷、未入葬的意思。長沙仰天湖竹簡就是這么記錄的。
因為《儀禮·既夕禮》的原始記載稱這一過程為“書遣于策”,所以史樹青和葉恭綽先生在其文章中稱仰天湖竹簡為“遣策”。
古代木牘(出土于甘肅)
清單
1948年冬天,長沙五里牌楚墓被盜掘,盜墓賊盜取了一批竹簡。1951年底至1952年初,盜墓賊被抓獲,竹簡被追回。這批竹簡,經研究發現也是遣策。
五里牌竹簡總共38枚,年代是戰國中期(公元前4世紀)。據盜墓賊稱,這些竹簡的原始位置,在古墓槨室西北角,被放置在一個竹笥內。竹簡已經殘斷,短的長2cm,長的約13cm,寬約0.7cm。墨書文字,寫在竹黃一面,竹青一面沒有字。這是一批遣策,記錄的隨葬品有銅鼎、勺、杯、車、戈、弓、駑等。每一枚的上半截記錄的是隨葬品的名稱和數量;下半截記錄的是該隨葬品在墓中所處的位置。
1957年5月,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出土竹簡兩組,共148枚,其中一組119枚,殘斷,出土于該墓前室東部。第二組29枚是完整的遣策。竹簡長度68.5-68.9cm,有兩道黑色細帶編連在竹簡兩端,上端距離簡頭約18cm,下端距離簡足約15cm。每簡文字多少不一,多者達48字,少者為16字;奇怪的是,這批竹簡文字居然有句讀,句讀用墨書小橫點標識。
1991年,湖北荊州包山2號楚墓出土竹簡448枚,其中有字簡278枚,竹牘1枚,其中遣策簡長度約72cm,寬0.8-1.0cm 。從字跡看,文字非一人所寫。其中遣策簡27枚,與隨葬器物葬在一起。研究者根據遣策竹簡的記錄,考證出墓主姓名為邵佗,下葬時間為公元前316年。
在1972-1974年,湖南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遣策數量達700余枚。該墓是西漢長沙國丞相轪侯利蒼的家族墓,隨葬品極其豐富,因此記載隨葬品的遣策也就顯得與眾不同。竹簡中,出現了“小結簡”:在單獨的一枚竹簡上,記錄某一類隨葬品的整體情況,比如“右方白羹七鼎”“右方十三物”等,這個“右方”,指槨室右邊。對照實際出土器物與“小結簡”上記錄的數字,有時不相吻合,鑒此,研究者認為馬王堆“遣策”的形成過程,是喪主家為墓主下葬先擬好隨葬品清單,然后由具體的辦事人員去購買、準備。如果沒有買到的、未辦齊全的,再記錄下來,另行備辦。最后清點核實,記錄成“小結簡”。可見,墓中的隨葬品,有的是喪主家自辦的,有的來自親朋好友的赗贈,而來自親友赗贈的記錄,有的產生于訃告發出后、墓主下葬之前;有的產生于墓主下葬當日。
這一研究表明,馬王堆漢墓中遣策的書寫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也不是寫于一時;它不僅是隨葬品“清單”,而且還體現出喪主家對隨葬品的整體安排和規劃,這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的喪葬習俗和制度。
文獻
對于遣策的形成——對赗贈器物的記錄過程,文獻中也曾出現過記載?!稘h書·原涉傳》記載了涉及遣策形成的一個故事。為了便于理解,這里直接用白話說一說這個故事:原涉因為孝心而出名,二十幾歲就當上了谷口縣令。一次,有個人置辦酒席宴請他。原涉來到那里,有人告訴他:村里有個老嫗患病,她家的人都避居在家。原涉聞訊上門,發現這家正在辦喪事,只有哭聲,沒有一點兒隨葬的東西。原涉說:“你們把屋子打掃干凈,給死者洗個澡,等著我回來。”原涉回到宴席上,說:“鄰居老母親去世了,躺在地上不能收殮,我哪有心思享受這些酒食??!請撤掉這桌酒席?!辟e客們爭問該買些什么。原涉側身席地而坐,削好竹簡,寫好一份隨葬品清單,交給各位賓客分頭去置辦。太陽還沒落山,賓客們將所需物品購買齊全。原涉說:“現在我們可以開席了?!庇谑谴蠹乙煌嬀瞥燥垼í氃鏇]有吃好,他帶著這些賓客和所購買的棺材等喪葬用品,來到喪戶家,將去世的老人入殮下葬。
這個記載,說明西漢時的隨葬品有按照清單“采購”的現象。這種“采購”清單與馬王堆出土遣策的記載情形完全一致。
可見,古墓中出土的遣策,既有記錄隨葬品名稱、數量、放置位置、赗贈人姓名,也有喪主家的隨葬品采購清單。根據遣策記載,還可以考證墓主身份,了解當時的喪葬習俗和制度。武王墩墓考古工作者期盼在墓中發現竹簡及遣策,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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