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訊 至今已有130多年歷史的馬派皮影是安徽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也是中國皮影藝術大家庭中的瑰寶。上周五,馬派皮影的傳承人馬飛做客由古井貢酒·年份原漿古20冠名的大皖徽派欄目,馬飛直言作為民間藝人,吃的是手藝飯,最重要的就是對得起自己的手藝。從祖輩那里學來的手藝,是吃飯的家伙,也是人生追逐的方向。雖然已經有了第五代傳人馬默軒,馬飛自己仍然覺得藝無止境,他希望馬默軒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同時他也更深刻地認識到演好皮影,需要那種更深入的聯通:你演皮影的時候,皮影也在演你。
我就是一個趕上了好時代的手藝人
馬派皮影傳承人馬飛
徽派:在我的刻板印象里,說到皮影就會想到陜西山西。其實我們安徽也有非常棒的皮影,譬如我們馬派皮影戲團。
馬飛:你這個問題很好。說到皮影,一般人想到的皮影都是山西、河北的。安徽也是一個文化大省,當然,皮影發源地是在山西,但安徽的也并不少,皖南有兩家,蚌埠也有,安徽的皮影發源地就在皖北。
徽派:回溯一下,馬派家族皮影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家族選擇了你作傳承人,還是你自己選擇了皮影戲?
馬飛:以前皮影戲說白了就是養家糊口。我去年在上海演出,吃飯的時候,一個女孩子就問我,什么人才能學會這個手藝?我說,你這個問題比較刁鉆,你問我,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來回答,我是家傳的。以前學皮影的就兩種人,第一種是窮人,第二種是沒有文化的人。當時一個教授說,馬老師你這樣說可能不妥。我說這是我個人的說法,你可以保留意見。我說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什么人傳承下來?就是窮人和沒有文化的人。我說我這么說,不是和你倆抬杠,假如說在那個年代,你有文化,你會去當個教書先生,家里有錢你會做生意學經商,我是沒有文化上不起學的,從小跟爺爺父親學手藝,養家糊口。其實以前木匠、鐵匠那些人也都是家里窮又沒有文化,才來做這一行,學手藝養家糊口。我個人的觀點就是這樣認為的。
徽派:很多時候,生存是根本。
馬飛:對。馬家傳到我算是第三代,我從小跟著他們走南闖北。我那時候只是感覺到,是個手藝人,養家糊口還是可以的。那時候沒有電影沒有電視,我們去演出就像大腕辦一場演唱會,就這么厲害。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歷史,皮影已有兩千多年,我們現在趕上了好時代。實際上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歷史,沒有哪個時代比得上這個時代,還有非遺保護。說白了,我們以前就是民間手藝人?,F在國家重視,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列為民族的根脈,是瑰寶。現在我們有一個非常好聽非常高雅的名字——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因為趕上了好時代,所以我是全心地投入。我以前當過牙醫,也打過工,但現在只一心做皮影。
馬派皮影走出中國我就滿足了
藝無止境
徽派:作為一個現代手藝人,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馬飛:做一個手藝人,職責是什么,就是演給觀眾看,觀眾認可不認可,掌聲就能說話。我們這一行也有競爭,有人說自己傳承多少代多少代,但因為皮影人都沒文字的東西留下來,所以說多少代,也只是宣傳的需要。說實話傳承幾代這個不重要——有三年前拜我為師的,我看人品不好,結果人家現在把自己搞成第八代第九代了。我說你這是在踐踏中國傳統文化。我沒能力阻止他,我只能說我不會這樣做。不要想著名人大師,不要追求那個,我們追求的是從自己做起,我們就是皮影藝人,什么叫大師?第一得到行內人的認可,說你這個皮影演得不錯;第二,要接地氣。我來合肥十年,不管大中小演出,演到結束時,觀眾掌聲就起來了,這是對我個人最大的推動力。這個東西就是地方的東西,唱悲歡離合,觀眾看懂了,會發自內心地給你鼓掌。
徽派:您也是后來才來到合肥扎根的,這個過程很辛苦吧?
馬飛:2011年來到合肥的時候,吃不上飯,住的8平方的房子,房租都交不起?,F在一點一點起來了,不僅能夠養活自己,還養活了一個團隊,我們走遍了半個中國。我們有十幾個演員,有大型活動他們就會從老家過來,來了我給演出費,常在合肥的就三四個人。我比較幸運的是,我來合肥十年成了新聞紅人,很多媒體都采訪過,比如你們新安晚報,當年就整版報道過我。我很知足了。好多媒體問我,馬老師你的夢想是什么,我說馬派皮影走出中國,我就滿足了。
徽派:常在合肥的就三四個人?
馬飛:傳統皮影戲就是兩人一臺戲,剛才就是我小徒弟打鑼鼓,我在表演,一個人演不了。去年我們去瑞典代表安徽皮影參加中西文化交流,在瑞典很受歡迎。如果不是疫情,今年我們還會出國。省里本來說做個靜態展示,我向省領導申請帶上小徒弟去表演,領導同意了。以前說藝術無國界,你不到那個地方感受不到,我們去后演了七場,其中一場是給自閉癥小孩演。本來是要演《小蝌蚪找媽媽》,我知道觀眾是自閉癥小孩,我說演《斗雞》,傳統劇目,那個不需要文字,不用唱不用說。兩只雞在銀幕上打起來之后,自閉癥孩子跟著節奏都站起來看;后來又演了一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中間我讓孩子們到幕后互動感受,自閉癥孩子摸著皮影都忘掉自我了。在瑞典演出他們反響非常好,要求我們今年再去。這算是給安徽皮影爭光吧?演出第二天來了個母親,說她也是合肥的,在瑞典三年了,看新聞說我們安徽馬派皮影來演出,我說那我們還是老鄉。
空翻和跟頭的絕活是必須有的
“身懷絕技”的馬派悟空
徽派:除了演出之外,制作皮影這些工作都是自己做嗎?
馬飛:全都是我們自己的手工活。刻皮影人物那真是癡呆得很,每天都在刻,日復一日,甚至忘了白天和黑夜,真正的廢寢忘食。起好畫稿上顏色,我憑直覺上的。你想我只讀到小學三年級就去學皮影了。我懂得什么美術?可能有遺傳的基因吧,做人物的時候在腦子里想,做好人物我就知道上什么顏色了。譬如狀元肯定是大紅袍,上紅色。現在能查資料,以前就是腦子里想,鶴代表長壽;龍王穿的龍袍,也有大紅的,都可以的。現在的皮影都注上創作年代,譬如我爺爺做的這個孫悟空,一百多年了,牛皮的。
徽派:能傳承這么多年,馬派皮影的優勢在哪里呢?
馬飛:咱們聊天前開始演的這段孫悟空,是我獨家的。全國獨一無二。前翻后翻空心跟頭,你可以到網上去查,這個只是我們這一派有,全國皮影沒有。全國孫悟空沒有這個技藝。這個傳下來一百多年的孫悟空,我單手控制,說白了,轉個幾百圈沒有問題。
徽派:我看到桌上這些皮影造型比您爺爺輩制作的都要大很多。
馬飛:西安那邊的皮影,40公分高,最高就是60公分。我現在的作品都是80多公分,還有一米多的大皮影。是經過我改良過的。我做過李鴻章,壯年到中年,皮影都做這么大,全部手工做的。大皮影耍起來其實難度更高。都說人大楞,狗大了呆,耍起來到人體極限了,正常40到60公分最好演。我為什么這么做?我想的是,等我死了,我下邊的傳承人會說,我們的前輩馬飛,沒給我們留余地。
徽派:雕刻皮影是不是很難的事情?
馬飛:76年我才11歲就跟我爺爺登臺演出了,他們那一撥都走了,我大哥還健在,但有的也演不了了。他不會刻皮影??唐び拔倚r沒學過,后來發現家里好多皮影爛掉了,才一點一點學刻皮影。我的付出是別人難以想象的,當年有同行看了說,你這皮影送給我我也不要,那時候我都46了,刻著刻著想睡覺了,其實已經早上五點了,我老婆給我早點端桌上說你吃飯吧。我每天都在刻,堅持,我不敢說我東西多么好,但在中國皮影界,老藝術家拿到手后會說,馬老師不愧是老門手藝,就這么簡單。像這個關公,我最少要刻六天。
徽派:傳承一門手藝,除了家族的使命外,自己沒有找到樂趣估計也很難堅持吧。
馬飛:我最喜歡結交的人就是皮影影人,我和這些人物有感情,配合默契,我叫他哭他就哭,叫他笑他就笑,我心理有故事就和他說,發泄出來就行了,我覺得憤怒的時候就讓他多翻幾個跟頭。
你演皮影的時候皮影也在演你
馬飛和侄兒馬默軒幕后演示
徽派:之前跟您聊,因為皮影,和家人的感情一直都有隔閡?,F在放下了嗎?
馬飛:實際上我到天津也去打過工,爺爺父親留的一小箱皮影我都隨身帶著——80年代電視都普及了,我沒想做這一行了,但我一直帶著。后來我到上海做牙醫,那些皮影就掛在我寢室,有一天我拍完照發到網上,有個北京的老總就跑來上海找我,他在北京弄了個皮影博物館,說馬老師你能不能棄醫,把這個(皮影)拾掇起來呢,我當時沒太樂意,因為沒有市場。他說我知道,你做牙醫會非常富有,你做皮影這一行可能會吃不上飯,但你做牙醫,歷史不會記載你,如果你不把中國傳統手藝拿起來——你們家在黃淮兩岸很有名氣的馬派皮影絕種了,你能對得起你的父親爺爺么?我說怎么辦呢?他說你來北京當我們的技師。
徽派:峰回路轉??磥砀星槔镞€是丟不下。和祖父輩相比,您也幸運的趕上了好時代。
馬飛:省里確實很重視,很支持。2011年在合肥城隍廟,一人給了一間工作室,開始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媒體朋友幫了很大的忙。有人說馬老師是媒體的小紅人,別人怎么說無所謂。2017年馬派皮影入選省級項目,現在正在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徽派:藝術確實是沒有止境的。
馬飛:藝術無止境。活到老學到老。說自己全國一流,誰也不敢講。我演的東西你看得懂給我鼓掌,這就夠了。春節前,安徽省名家下基層,領導說馬老師給你十分鐘演出,我說十分鐘不夠,他說十二分鐘,結果我演了二十多分鐘,一千多個觀眾起來鼓掌。我不是說好與孬,你的付出,說人間故事,一定要讓觀眾看得懂。全國建了幾個皮影群,如果演的皮影自己都不愿意看,你不是踐踏中國兩千多年的皮影手藝么?你是做藝術的,你是皮影人,你演的這個藝術觀眾接受才行啊,你自己都看不下去,還怎么演給觀眾看。
徽派:您在畫稿雕刻皮影和演出皮影時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狀態。
馬飛:我給這門手藝有個定義,在起畫稿雕刻皮影時要靜,靜才能出來好作品,走刀的時候如果心里煩躁,略微走一點神,那血都噴出來了,我手上受過很多次傷,所以雕刻時必須安靜;但表演起來你要狂,否則你就把他演死了。你演皮影,其實皮影也在演你,需要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相聲雙簧,你要大膽地發泄出來。
傳統藝術講究的就是嚴師出高徒
馬派皮影后繼有人
徽派:您說到的狂,是馬派皮影的特點嗎?
馬飛:我這幾代人,我爺爺我二伯父都是性情暴躁的人,張手就打(我小時候受過很多次打),擱現在不行了。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傳統手藝我個人認為也是打出來的,你打鼓或者唱的時候,“啪”一下,你哭著也得唱,現在小孩你打,人家說“我不干了”。
徽派:難怪您對父輩愛恨交加。
馬飛:現在清明節肯定要上墳,和他們聊幾句。我得跟他們說感謝,我姓馬,省級的牌子他們也沒看到,如果國家級申報成功,作為晚輩我肯定放放炮,買點酒到墳上陪他們喝兩杯。但是這一次國家級有點難度,因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不能以個人姓氏命名。我也到北京去過,他們說,馬老師我們看了你的視頻,進入國家級綽綽有余,如果你報的是皖北馬派皮影或者廬州馬派皮影,沒有問題。但馬派皮影就難說。
徽派:說到傳承,我們把小演員也請上來吧。馬默軒。
馬飛:馬默軒是我的小侄子。今年15歲。非常有天賦。
徽派:你現在是學皮影為主,還上學嗎?
馬默軒:皮影為主,上學為輔,會請老師來家里教。我不是被逼的,我2011年來合肥,看我伯父正在刻皮影,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回去后我就跟我媽說我要去學皮影,家里人全都反對,說你學那個干嘛。后來我執意要學,上到4年級他們沒辦法了,就把我送來了。我是真心喜歡。
馬默軒
徽派:伯父聽到很欣慰吧?
馬飛:皮影是一條流水線,制作、音樂、唱腔,他還是非常有天賦的?,F在小孩都寵得那么狠,我不敢打他,但如果演出你今天唱錯了,對不起,回家來還是得——兌現。我覺得傳統手藝,嚴師出高徒,這是對的。你到二十歲時你要超越我,你現在跟我學了三年,還有五年時間。我欣慰的是,好多傳統手藝都后繼無人,我去年收了四個徒弟,我算是后繼有人了,馬默軒是馬派皮影的第五代,我用我一生的心血,全部給你,傳給馬默軒,馬派皮影要想做大做強,打鐵必須自身硬。
徽派:走出國門的夢想已經實現了,現在馬老師最大的夢想是?
馬飛:讓傳統手藝起進校園,讓大家了解什么是傳統的手藝。希望在合肥能有一二十家學校扎根。我還想在我們社區辦個老年皮影社團,讓老年人自娛自樂,玩皮影對老年癡呆的預防都相當好。
新安晚報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蔣楠楠 文 薛重廉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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