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著名演員何云、魏瑜瑤領銜的黃梅舞臺劇《紅樓夢》自復排成功后一直熱演不衰，除了既定的劇場巡演之外，作為劇院負責人之一，何云還經常要帶著戲和演員把演出送到基層，在她眼里“黃梅戲就是這樣”。日前，國家一級演員、梅花獎得主何云日前做客由古井貢酒年份原漿古20冠名播出的大皖《徽派》欄目，從她自己膽大又敬畏的演員生涯，從她站在巨人們肩膀上看到的戲曲風景，從她自己和角色們的共同成長，分享了自己對于表演和做人的體會。她覺得，心底那份真是最為寶貴的。

巨人肩膀上排《紅樓夢》

角色會跟著演員一起生長

徽派：您個人一直在舞臺上堅持演戲，前陣子是在演《紅樓夢》。

何云：目前在演的就是《紅樓夢》偏多一些。這出戲目是比較成熟的，我們是20年前開始排的，那時這批演員大概20歲左右吧，現在演了20多年了，都進入了中年，對角色人物的揣摩理解更深一些，表演更成熟一些，包括你能夠體現的東西，我覺得更到位一些。不是說我一個人賈寶玉演好就行了，需要我們這一幫人在一起，配合也好，默契也好。都說十年磨一戲嘛，我們都（合作）20年了。

徽派：復排這個經典好像是20年前。那時候您也是20左右？

何云：我比她們大，因為當時這一撥演員是剛剛學校畢業(yè)出來，我大概比他們大個四五歲，在劇組里算是大姐姐。我們算是一起成長的，從小姑娘演到各自成立家庭、當父母了，（現在）再去演這個戲，體會完全不一樣。

徽派：復排經典，尤其像《紅樓夢》這樣的，演員的壓力很大，而且很難超越，畢竟有珠玉在前。那時候你作為一個小姑娘演這個戲，和現在演這個戲，感受的變化最大在哪里？

何云：那個時候我們都屬于比較膽子大的，就是因為都年輕嘛，還不知道怕，敢于嘗試。我又比他們略長幾歲，可能還稍微有點小自信會在其中。當然，黃梅戲《紅樓夢》太經典了，得過文華大獎，當時的主演包括馬蘭老師、黃新德老師、吳亞玲老師等等，這一幫藝術家在黃梅戲領域都是泰斗級的，包括余秋雨老師的編劇，馬科導演，徐志遠老師的作曲，我們等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且《紅樓夢》還有越劇在前，很多人一說《紅樓夢》肯定是越劇電影，你們黃梅戲不就《天仙配》、《女駙馬》嗎？但是恰恰從黃梅戲的表達上，他們做成功了，當時還是很火的。所以當我們年輕的這一撥來接的話，靠的就是一個膽子大。不過壓力確實山大，但有壓力才會有動力。我們起初就從模仿開始，不是捷徑，是必經之道，那時候你不可能去超越，你沒有任何的閱歷和體會，哪怕你把原著能讀完，讀完以后你又悟不到，因為那個年齡，還有很大的差距，藝無止境，包括四月份我們在上海演出，馬蘭老師親自到場，然后又交流了一番，讓我有新的體悟。

徽派：可能大家彼此都會有新的體悟。

何云：是的，都有新的感受，畢竟是當年做的這部戲，是當年的眼光，如果放在現在，哪個地方可以不用或怎么樣，哪些唱詞可以動。藝術就是這樣，是在磨，它是活著的，它不是一個死的東西在那兒，這個就特別有趣，像人生經歷也是這樣。我十年前、二十年前演，跟現在演那肯定也是不一樣，所以就比較享受這樣的過程。我自己回看了一下自已當年錄的帶子，就覺得好多東西都浮在表面，包括哭靈那一場，捶棺跺腳，我就是在做那個狀態(tài)感，其實根本沒有把自已放在里面，現在回過頭看覺得很幼稚、很可愛，那是個過程，你不經歷是不可以的。你得回去想，就像自己在放電影一樣。你帶著所有的經歷，再來演《紅樓夢》，很多東西都在里面。就像我們老師講的，內心的東西，你體驗的東西，我是教不了的。

徽派：角色自己也會跟著演員一起成長。

何云：對。你會覺得在完成這個角色的時候更豐滿了，或者覺得這個角色它更厚重了，或者某一個點能直擊到你內心，他們說演戲會覺得很累，演一出戲很辛苦，我說沒有，我很享受。

徽派：角色其實跟您個人的經歷、閱歷是緊緊地結合在一起，是在變化的。

何云：脫離不掉的，很多時候說一個演員演的一個代表作也好，其實就在演他個人，骨子里內在的東西，我們不可能說什么角色都能演得好最，可能在這幾個角色當中，我有一兩個比較出彩的就行了，因為角色跟本身的這個氣質吻合了。

藝無止境的統一性

把技巧拋開 把內容注入

徽派：您剛剛說的，拋棄那個技巧，其實就是高手了，就是說以前是我演角色，現在或者角色演我。

何云：排《紅樓夢》這出戲，我肯定要投入到人物當中。首先我要克服唱，因為那時候的演唱是根據馬蘭老師的聲線來定的，曲子是低音，比較胸腔共鳴，我低不下去的，因為本身年輕，我的聲音是很窄很高亢的那種，必須克服這些客觀的技巧的東西。一個演員他不可能說一步跨那么大，或者一口吃下那么多的東西，必須得慢慢來，做藝術沒有捷徑可走。你攻克不了這個，你就過不了下一關，把它扎扎實實克服了以后，到后面就是高音；技巧都拋開以后，我才能走更深層次的東西，區(qū)別在這兒。演員一大把都能演，為什么這個角色誰都能演，但是你要是真的藝術家時候，可能那一部作品只有他能演得好，別的你就看不了，觀眾對你的表演、演唱、形象、身段，所有東西你都都要統一性，舒服。所以要出來一個戲，非常難非常難，要出一個角兒那就更難了。

徽派：聽您這樣一聊，我深刻體會到藝無止境。在您的藝術生涯當中，挑戰(zhàn)了蠻多文學性很強的經典人物，從《紅樓夢》，然后挑戰(zhàn)《雷雨》、《小喬初嫁》，都是不一樣的。

何云：我們也在想黃梅戲怎么發(fā)展，我們也成功過，我們擅長駕馭這個。有些經典的文學作品很適合黃梅戲表演，比如說《雷雨》，老演員們都是非常有分量感的。我當時演的是四鳳，就是機會比較好吧，從“小梅花”快速加壓，給你平臺和機會。我覺得《雷雨》雖然不見得我演得多好，但是那個過程很重要，就是因為有這幫老演員——人嘛，你要往上長的話，要比你高的人來帶。在這個戲上面慢慢找到了那種自由一點的東西，并不完全是我在演這個角色，把自己化進去一點，才找到一點點竅門，特別踏實。其實當時壓力很大，外表上是無所謂，但是骨子里就想：你憑什么？比人家好在哪里？那時候經常失眠。

曾經“夠不著”初嫁的小喬

真誠的東西是最珍貴的

徽派：好像您個性骨子里面就不太害怕應對挑戰(zhàn)。

何云：好像也不是。其實我是不太自信的演員，我有時候甚至會有點自卑，但是演了作品以后，你會在戲里面找到一些自信，然后你就覺得，我原來還可以這么好，我還可以更好。（如果）給了我機會，我就會自己跟自己較勁，覺得一定要把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好。

徽派：這也是你身上應該很閃光的部分，很多人克服自卑其實就是要靠行動，就像你說的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做扎實了，去死磕。

何云：對對。其實最受益的是我自己，《雷雨》之后面對《小喬初嫁》這個人物的時候，我就游刃有余了，最起碼在唱腔設計方面。老師說你在高音能上到多少、低到多少我都可以看著寫，這樣的話你就會覺得很踏實，再去找人物，就突破自己的舒適去做。

徽派：您就是憑小喬這個角色拿到了“梅花獎”，那段時間應該是您作為演員一個比較成熟的狀態(tài)吧。

何云：《小喬初嫁》請的是張曼君導演，編劇是盛和煜老師。當時我是生完孩子了，沒想到會讓我來演，導演覺得演小喬這個角色的演員應該偏年輕一點，如果說30歲左右的演員是正好，但是恰恰我們家沒有，那就后來就只就讓我來演嘛。這是個大制作，我一定要超過《雷雨》，再上一個臺階，不然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曼君導演是比較強勢的，要求第一場彩排的時候就得把劇本丟掉，唱腔就得會，我記得從進組到彩排上臺，前后大概也就21天時間。這部戲還有董成老師的加持——他是京劇演員，演曹操特別有分量感，包括梅院君演的周瑜，（他們）都是老戲骨，把戲就“抬”上來了。其實那個戲份對我來說，沒有《紅樓夢》的重，也沒有那個更亮眼，但就是這樣恰恰磨練著我，開始往“內”走了。

徽派：這又是一個眼前的臺階。

何云：對。沒有太多外在的手勢、身段，花哨的東西都沒有，波濤洶涌在內心里來體現，當然我那時候不夠，老是懷疑自己，說：天啊！我不會表演了！導演給我講的任何東西，完全對不上話，不在一個層面上。她說的東西你不理解，好痛苦！就是夠不著嘛。那時候明白，對角色的理解要往內，因為你沒有那么多招式和發(fā)揮的空間，這一切逼著你要往里收。那會兒我就開始寫心得，文學性的東西，不是說演員完成就行了，這些東西太重要了，不然的話你體現不了，只是一個花瓶。有時不說嘛，動態(tài)的好演，靜的不好演，靜靜地出來，恰恰那個分量感特別重，哪怕我走出來的小幾步，幾句話，類似這樣子的很平淡的東西就能以小見大。

徽派：很多唱詞都是很輕很淡的那種，但是又特別有感染力。

何云：對，要懂得去把這音樂給化到自己身上、心里，戲里和周瑜有一段“過江”的戲是清唱，這種表演以前戲里面很少，因為清唱部分就是那種原生態(tài)的東西，就是淺淺的，像說話一樣，這里面有好幾處。

徽派：我坐得離你這么近，感覺這段演唱里的情感特別有傳染性，是直擊內心的。

何云：當時張導也是這種感覺。張導說，何云你要把內心這么珍貴寶貴的東西保留住，因為現在很少了，就是很純真的，真誠的這些東西在表演里面是需要的，人還要回到一個最真的狀態(tài)。她說這個很寶貴，說通過這個作品感受到了，所以就想要我這樣去表達。

徽派：現在的舞臺跟以前您的舞臺相比，又有變化了，這是對您個人的挑戰(zhàn)，不知道自己在舞臺上之外，傳幫帶這一塊有想過嗎？最想提點后輩的話又是什么？

何云：我們劇院有一批演員，特別是女演員，好條件，好嗓音，現在的孩子看得更多，接受的更多，反應快更聰明。前段時間我就很有體會，我就覺得《紅樓夢》我演不動了怎么辦，這么好的戲。現在回過頭看我們家的年輕演員，最年輕的吧，好一點條件的也快30了，我就覺得突然覺得來不及了。也在找了，有愿望想學這個的，我也會給他們指導我所演的作品。別的作品我不見得有話語權，因為你沒有去感受過它更深的東西，這個我是有體會，就少讓他們走彎路，《紅樓夢》，包括《小喬出嫁》，《雷雨》這些戲我都可以把它傳下去。

對年輕演員想說的話是，你首先得靜下來，不要急于求成，還有就是也別想我是為了一個目的去做事，你才會走得長遠。前段時間何賽飛老師拿了獎以后還在做作品。要一個角色成功，真的是沒有捷徑可走的，你在臺上好與壞，清清楚楚，跟放大鏡一樣。必須自己經歷，然后下次才會更好。說白了就是，你自己都站不住，站不住的話你會心虛的。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新聞記者 蔣楠楠 攝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