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皖新聞訊 從不登大雅之堂的地方“小倒戲”發(fā)展成為第一批進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廬劇,從沿街賣藝的“大腳丫頭”到如今的廬劇泰斗,幼年喪父、隨母乞討、首登戲臺、一曲走紅、赴京演出、創(chuàng)辦劇團……丁玉蘭的廬劇生涯可謂傳奇,是什么讓她愛上廬劇,是什么讓她為廬劇堅持終身,是什么讓她九旬高齡仍為廬劇發(fā)展耕耘不輟?丁玉蘭說,是廬劇成就了丁玉蘭,“廬劇的發(fā)展就是我丁玉蘭的發(fā)展。”
丁老現(xiàn)場口述她的廬劇生涯。
隨母乞討結(jié)緣“小倒戲”
廬劇作為安徽地方傳統(tǒng)戲劇,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之一,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末,彼時還稱之為“小倒戲”或“倒七戲”,演出條件簡陋,往往是沿街臨時搭臺唱戲。1931年,肥東縣一個女嬰的呱呱墜地既讓這一地方戲劇日后重煥新生,也在那個動蕩時局下改變了一個家庭的命運。
在丁玉蘭五六歲的時候,父親因日本侵華在肥東縣郊外被日本軍隊殘忍殺害。頂梁柱的倒下,母親一人的生計都成問題,更何況還要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丁老告訴記者,“我媽媽就去地主家做長工犁田耙地,我就給地主家放牛,放牛回去就能吃到一碗稀飯。”
“但是光靠母親一個人依然很難挺下去,在旁人的建議下媽媽就開始帶著我們姐弟倆往皖北去乞討。”回想起童年時的凄慘經(jīng)歷,丁老的眼眶也開始濕潤,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水。丁老告訴記者,皖北種高粱,高粱成熟收割后地上往往會灑些許穗粒,主人家不要了,母親就帶著她和弟弟去撿,回來收拾下就又是一頓。就這樣,母親用一根扁擔一頭挑著被子一頭挑著弟弟,丁玉蘭跟在媽媽的身旁顛沛流離到8歲。
也是在這一年,嘗盡苦難的丁玉蘭碰上了一個改變她一生的機遇。隨母親乞討時,她們碰到了當?shù)氐囊粋€唱戲班子——丁家班。“當時的班主也就是我的繼父丁有和看我們娘仨可憐,便和母親商量,讓我媽媽跟著他們的班子洗衣燒飯照顧生活起居,作為回報會給我們一頓飽飯。”從那時起,丁玉蘭正式開始接觸“小倒戲”,一邊跟著丁家班走街串巷吸收各種門歌(窮人沿街乞討哼唱的一種曲調(diào)),一邊自個兒學唱著丁家班里其他老藝人編排的“小倒戲”。
一曲成名唱響徽州大地
然而當時像丁家班這樣的草臺班子有很多,唱一場戲賺的糧食只夠勉強果腹,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時丁有和看著平時機靈、口條好的丁玉蘭心中冒出了個想法——讓丁玉蘭加入丁家班登臺唱戲,然而母親聽到后卻是斷然拒絕。丁玉蘭和記者解釋道,“新中國成立后我們叫文藝工作者,但舊社會‘戲子’的地位可以說是最低的,而女性登臺唱戲更是和‘為娼’無異。”面對丁玉蘭母親的果斷回絕,丁班主只能苦苦哀求,“他當時就哭著求我媽媽讓我登臺唱戲,說他們也是支撐不下去了,要養(yǎng)活這么多人,只要我媽媽同意,定不會讓我受一點委屈。”面對丁班主的央求,也為了自己的生計,母親也只得同意讓8歲的丁玉蘭登臺表演。
整日跟著丁家班走街串巷、耳濡目染,加上本身天資聰慧又好學,丁玉蘭很快就學會了幾首曲子。因為都是下午搭臺唱戲,丁玉蘭就頭天晚上背詞,第二天上午一邊趕路一邊排練。即使過去八十多年,但丁玉蘭對第一次登臺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據(jù)丁老回憶,當時她出演的第一場戲喚作《雷打張繼保》,當時臺下烏壓壓一片人,隨著鑼聲響起登臺首演的丁玉蘭一下子懵住了,“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該干嘛了,詞也不記得了,人物動作也不會了,在臺上僵住動彈不得。”好在在臺上老藝人的眼色和手勢提醒下,丁玉蘭逐漸找回排練時的感覺,隨著演出的繼續(xù)也開始慢慢融入角色當中,順利演完了這出啟蒙戲。
從此,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丁家班里有一個會唱戲的小女娃,“要知道,當時都是男的唱戲,女的唱戲可很少見,更何況是個小女孩,大家都很好奇,都想聽我唱段戲。”丁玉蘭告訴記者,之前喊丁家班唱臺戲雇主只給7升米,現(xiàn)在爭著聽戲的多了唱一場也漲到1斗3升米,“我就跟著丁家班從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到處唱戲,不是我吹噓,在肥東附近是紅極一時、一票難求。”
由于到處奔走唱戲,加上沒錢買鞋只能光著腳到處走,所以丁玉蘭的腳長得又大又糙,漸漸的十里八鄉(xiāng)的村民便開始口口相傳,“丁家班有個唱戲好聽的大腳丫頭。”
廬劇讓“玉蘭”再次綻放
然而隨著丁家班的名聲越唱越響,眼紅嫉妒的人也開始出現(xiàn)。“因為我當時唱戲都是臨時跟丁家班里的老藝人手上東學一首西學一首,其他班子的人就會說我丁玉蘭沒有正經(jīng)拜師學藝,唱的都是些歪門左道,自學的戲就和爛漕缸(方言: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樣。”丁玉蘭回憶起早期和老藝人學戲,你得提前備兩包香煙,好話說盡還不一定愿意教你,“我們行當有句話叫‘教你一出戲,送出一畝田’,往往是師父傳徒弟,否則他把戲教會你了就沒人請他唱了,等于把飯碗拱手相送。”所以之前學戲,老藝人們往往會有所保留,要么是少教幾句詞,要么就是藏幾個表演動作。
因此,十七歲那年在父親的引薦下,丁玉蘭正式拜在廬劇著名藝人郭士龍門下,并專攻花旦、青衣兩角。為了學好一折戲,每天晚上丁玉蘭就在師父郭士龍的床前聽他講戲,“因為白天唱戲晚上學戲,我總是容易打瞌睡,師父就讓我左手拎著水壺,右手拿干草不停地燒火,這樣我一打瞌睡手一歪就被開水燙醒。”就這樣一夜又一夜,水燒開一壺又一壺,燙醒一次又一次,丁玉蘭逐漸成長為了皖中一帶的名角。
新中國成立后,丁家班受邀前往合肥參加了由老藝人王本銀主持的合肥平民劇社,而她來合肥后演出的第一折戲是《秦雪梅觀花》。“因為要提前掛出戲牌,戲牌上要寫時間、曲目、演員姓名,才發(fā)現(xiàn)我一直沒個正式的名字,戲牌上總不能寫‘大腳丫頭’,于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希望我能成為像梅蘭芳那樣的一代戲曲大師,就取了其中的‘蘭’字取名為‘丁玉蘭’。”回憶起在合肥唱的這第一折戲,丁玉蘭說,“當時師父告訴我《秦雪梅觀花》這折戲九腔十八調(diào),非常難唱,我們唱戲人‘學會觀花,走遍天下’。”而憑借著自己的刻苦努力,這朵“玉蘭花”也在江淮大地越開越盛。
赴京演出讓廬劇走向全國
1954年,華東地區(qū)第一屆戲曲匯演,安徽廬劇團作為省內(nèi)唯一受邀的地方戲劇團前往上海演出。“得知消息后我就告訴自己我們是代表安徽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丟的不是我們一個劇團的人,丟的是整個安徽的人。”丁玉蘭回憶,當時華東匯演為時42天,演出104場,大小劇目158個,他們排在倒數(shù)第二場演出。每天上午他們就討論學習其他劇團的表演,下午則集體觀看演出。“每天如此劇團的同事們都快把自己的劇給忘掉了,所以我每天就早起一小時,人家6點起床,我就5點起床,怕吵著別人我就在廁所里把我的臺詞從頭到尾背一遍,每個動作也演練一遍。臨近演出時,團長讓我們合練一次時團員們不是忘詞就是忘動作,但我沒忘一點。”而丁玉蘭也憑主演廬劇傳統(tǒng)劇目《借羅衣》,獲演員一等獎,與該劇作曲者合作創(chuàng)作的一些唱腔,同時獲大會音樂一等獎。
隨著丁玉蘭與廬劇的相互成就,她也開始受到北京文藝界的關(guān)注, 1957年,丁玉蘭參加安徽省地方戲赴京匯報演出團,這也將她的廬劇事業(yè)推向頂峰。赴京后的第一場演出是面對北京文藝界同行所做的專場演出,“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唱戲就怕內(nèi)行人看,外人看著熱熱鬧鬧不知哪里出了錯,但行家一看,你哪里動作不對哪里唱的不對人家心里全清楚。”
表演開始后,面對臺下的文藝界人士、戲曲界泰斗她開始發(fā)怵,“鑼聲一響我一下子回到了8歲時首次登臺的場景,那一分鐘我遲遲無法進入角色。”隨著演出結(jié)束臺下經(jīng)久不絕的掌聲,丁玉蘭攜劇團成員的五次謝幕,她知道廬劇將迎來自己的盛夏。“現(xiàn)在回想仍然刻骨銘心,在那斷片的一分鐘,我想到是廬劇給了我第二條生命,它讓我能夠在舊社會生存下來,它讓我在解放后重拾自己的價值,我愿把我的一切獻給廬劇,我不能給它抹黑。”也正是這一信念把斷片的丁玉蘭拉回到鑼聲中、拉回到角色中。匯演結(jié)束后,京劇大師梅蘭芳也特意來到后場,“他當時握著我的手,半開玩笑地說‘小丁同志的跑驢戲演得很好,我還要向你學習呢。’”
退休后仍心系廬劇發(fā)展
1995年從廬劇團退休后,丁玉蘭告別自己的舞臺生涯,卻并沒有離開廬劇藝術(shù),被廬劇團返聘回去當老師,擔任廬劇院的藝術(shù)顧問,并且利用余熱進入老年大學的擔任廬劇老師,擔負起培養(yǎng)廬劇愛好者、傳播廬劇的重任。2002年,在老年大學一眾學生鼓勵下,年逾七旬的丁老又一手操辦起“玉蘭廬劇團”。對于廬劇的未來,丁玉蘭表示她并不擔心,“國家大力保護、扶持廬劇的發(fā)展,當?shù)卣步o予了極大的支持與幫助,廬劇也成為最早一批的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它真正能夠傳承下來,更是因為群眾喜歡它,它是安徽地地道道的草根藝術(shù),發(fā)源于群眾,發(fā)展、興起于群眾。雖然年輕人出于對廬劇的認識還不夠,接受程度也還不高,但廬劇就像這草根,你把它鏟平了,到了春天,它還會再次發(fā)青。”
大皖新聞記者 孫召軍 攝影報道
編輯 陶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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