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文

最近收到蔣華兄寄來的新作《輕風花滿檐》，這是他多年來對中國古典詩文精耕細作的一本札記，細細品讀全書五輯67篇文章后，其對古典詩文的深度解讀和深切感悟，讓我眼前豁然一亮，仿佛又看到他當年的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氳氤于字里行間豐盈的古意，最適合在“月影下重簾，輕風花滿檐”的寂靜中品味；那一泉清澈的文字猶如秦磚漢瓦下的檐雨，敲打著歲月，密織著流年。在他幽默風趣、縱論古今的文字背后，能夠清晰地看到他對文學藝術的摯愛和對古典詩文的刻苦鉆研，更能領悟到他的人生經歷、喜怒哀樂、博覽群書以及卓爾才華，他用自己獨特、豐富的審美視角，用有別于學院派的草根情懷，用“土法煉鋼”的原生語言，高揚著古典文學的旗幟，詮釋著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我感覺他的這些札記，是來自鄉野的一股清新自由之風，抒發的不僅是啟迪心智的哲思妙語，也傳遞著繼承與創新、人類與時代這樣厚重的文學主題。

《輕風花滿檐》跳動著一顆詩人之心。蔣華三十年癡心不改地做著古典詩文研究，同時他自己也是一位熱情似火的詩人。本書共分五類札記，分別是詩人、詩詞、名著、文化和讀書札記，可見詩人、詩詞是他的最愛，也是他嘔心瀝血、孜孜以求的研究成果。他從浩如煙海的古典詩文中選擇了近千首詩詞、數百位作家的代表作品，進行了全方位、多層次的鑒賞，其涉獵之廣、例證之豐、觀點之新都令人驚嘆不已。在蔣華筆下，詩人群體因其不同的時代背景和鮮明的人物性格，而呈現出迥然不同的前途命運和藝術形象：草圣張旭“散發著墨香和酒香的背影，已巍峨成一座后世不倦攀登的藝術險峰”；下揚州和到古人莊的孟浩然，一定是“菊花滿頭，暗香滿袖，盡興而歸”；他眼中的李后主，“不作詞臣作帝王”，注定寫好錯位的命運；而桃花仙人唐伯虎卻是“畫自己的畫，成自己的仙”。他隔著歷史的帷幔，仿佛觸摸到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般的堅貞，“聽得心如鐵石的歷史也會淚流滿面”；他同情“高天厚地一詩囚”的孟郊，竟發出“藍天啊，請為中國最貧寒的詩人，掉一塊餡餅吧”的呼喊；他醉心于杜牧“停車坐愛楓林晚”中有這樣一篇風景；他垂青于李清照“正拉開婉約派‘綠肥紅瘦’的大幕，瘦成新的詞宗”。在他靈魂深處，每個詩人詞家都活成一座座豐碑，他用自己的赤子之心，為這些不該被遺忘的背影，書寫著最真最美的碑文。

《輕風花滿檐》吟唱著一首愛情之歌。蔣華作品所表達的情感是多方位的，而愛情這一古老而永恒的話題在他札記中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如何理解和把握古典詩文中關于愛情的審美價值？他在《搖曳古典的風情》中，傳神地寫了“我已長發及腰”的女童，譽為“羞花”的楊貴妃，“青樓絕戀”的杜十娘，她們《在古典的桑園采擷愛情》，那里有一片“陌上桑”，站著“秋水伊人”，走在戴望舒的“雨巷”里，面前是恍如隔世的“煙雨江南”，此情此景，“不如為愛情泡杯熱茶”。我是用蔣華文章的題目串聯了這樣一段美好的文字，在他的精彩演繹下，每一個人物都婀娜多姿、活色生香，并賦予了新的內涵和精神風貌。正是這種“師于古而不拘泥于古，師其意而不師其跡”的創作態度，才有了他筆下陸放翁與唐婉的恒古愛情：“讓我一口飲盡你的深情，空空的酒杯像一場錯誤的回憶”；才有了一只叫梁山伯、一只叫祝英臺的蝴蝶，“在千古的花海中，翩翩著人世的深情”。他像一位行吟詩人，自帶雍容華貴的氣質和冰山雪蓮般的高雅，唱著古老而純粹的情歌，他的真性情恐怕連詩仙李白都會拍案叫絕。

《輕風花滿檐》展示著一卷藝術之美。我完全贊同張公善博士評價此書“呈現的是才子書、才情書的風貌特質”，諸如《見與不見，你都“隱”在那里——漫談隱士文化》、《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漫談中國酒文化》、《開窗放入大江來——漫談古典詩歌藝術之美》、《筆鋒猶傍墨花行——漫談書法藝術之美》等篇什，從不同的角度和側面對中國傳統文化深挖細究、闡幽發微，其真知灼見和獨辟蹊徑，有著厚重的分量和學術價值。作者旁征博引，信手拈來，學理和情理交相輝映，鑒賞和評論并駕齊驅，從賈島的是“推”還是“敲”中生發出“做文學的苦行僧，做推敲的衣缽人”；對于雙目近盲的張籍，慨嘆其“玩的不是一朝一夕的速戰，而是一生的持久戰”；他謂之《敕勒歌》是天然氣與英雄氣交響的牧歌，“永遠是心靈的故鄉，吸引著前赴后繼的英雄和游子”；在王維的《鳥鳴澗》和杜牧的《清明》詩中，他讀出了古人的生命意識；在《“有”和“無”》一文中，他一連引用了八位詩人的作品，雄辯地證明了古典詩文中蘊含的哲學思想；還有難得一見的《古詩中的軍嫂》和《關于水滸傳的檢測報告》，都令人耳目一新，愛不釋手。丹青難寫是精神，作者沒有拾人牙慧，人云亦云，而是以嚴謹的治學態度，自由的理性思維，生動的語言表達，透視中國傳統文化精髓，揭示了古典文學萬千氣象和攝魂之美。

《輕風花滿檐》分享著一段讀書之樂。蔣華詩詞歌賦，張口就來，得益于他多年來手不釋卷。別人讀書是“非莊即老”，而蔣華偏食四本書，即《論語》、《孫子兵法》、《唐詩三百首》、《紅樓夢》，“常年當成案頭山水、口中酒飯，常品常新，百食不厭”，他向《三國演義》學管理，從《水滸傳》中了解用人之道，從《西游記》中悟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老百姓念叨的真經”，從《紅樓夢》中擁有了“精神的靈芝”。他歲歲年年一床書，擁書聽雨的生活，“已將內心滋養成松間明月、石上流泉”。是啊，對每一個求學若渴的讀書人來說，“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冬夜，誰在暖一壺燙手的思念》有一段蔣華的自白：“在似乎最不該結束的時候，我想謝幕；不想再讓心靈用筆作杖，伏在燈下，去跋涉那疲憊的旅途。但命運中一切都無法更改，何況冥冥之際，有一裊靈音在召喚我的腳步”。求學之路是艱辛的，但縱然生活寒冷刺骨，也要帶著快樂去穿過一個個冬天，期待著蔣華繼續書寫著熱血冰河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