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市舉辦的‘桃李杯’舞蹈比賽,初賽完美落下帷幕……”收音機正在播著晚間新聞,老湯嘴里正罵罵咧咧地抱怨著堵車,整條路的喇叭就他按得最響,在車流中竄來竄去,聽到新聞,咧開嘴笑了,露出了一口多年抽煙形成的大黃牙:“您們啊!不知道,我女兒啊!也參加了這個比賽,今天早上告訴我,她通過初賽了!”老湯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別看啊!我這么糙,就是個跑黑頭車的,我女兒可不一樣,長得水靈,舞跳得也好!”說著,微笑的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更加用力更加富有節奏感狠狠地按了喇叭“我女兒真棒!”,車里的乘客假意給他賀喜,這更讓老湯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
下了客,老湯發現天有點兒陰,回手摸了摸,卻發現沒有傘,就準備早點兒收車回家。正哼著小曲,穿行在車流中,“嘟嘟嘟”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他拿起電話,一看是女兒的,心里更加高興,按了接聽:“喂?閨女!咋了?爸爸今兒收車早,馬上就回去陪你!”話還未說完,他就一個急剎,呆愣在原處,刺耳的剎車聲引得無數路人駐足,后面的車輛罵罵咧咧地從右邊繞行過去。老湯卻仿佛什么聲音都聽不見,嚇得嘴唇發紫,什么也說不出來,雙手也在發抖,緊緊抓著方向盤。
“哎!這里是醫院!禁止抽煙!”老湯靠著墻,蹲坐在醫院走廊,嘴上叼著煙,聽了護士的話,他急忙滅了煙,點頭哈腰應著“好的好的”。女兒予玥是心臟驟停昏倒入院的,老湯顫顫巍巍簽下了女兒的病危書,腦中滿是醫生對他說的話:“湯予玥家屬,你女兒心臟驟停,正處于昏迷狀態,現在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下來了,過一會應該就能醒,初步判定是過度勞累,加上長期服用減肥藥物甚至是毒品造成的,具體情況還需進一步觀察,您如果覺得沒問題就簽個字吧。”老湯到現在都沒有緩過神來,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女兒怎么會突然得這種病而且還有可能服用毒品?透過玻璃窗看著女兒蒼白的臉頰,渾身插滿管子,消瘦的身子架在床單下,竟看不出形狀。他再也忍受不住,眼淚淌過干癟深陷的臉頰上的道道皺紋溝壑,像一條條小溪,他急忙捂住嘴,無聲地哭泣。他努力吞下不經意間迸發的嗚咽,努力不讓別人聽見,狠狠咬住捂住嘴的手,仿佛手上的痛足以緩解心靈創傷,直至嘴中滿是血味才放下來,腿抖得再也支撐不住,癱坐下來,痛苦地倚靠著墻壁,無助地像個孩子。
天依舊陰沉,老湯撐著傘,帶來了早早在家里做好的飯菜。予玥媽前兩年去世了,家里只有老湯和予玥兩個人,老湯又當爹又當媽的,跑黑車供女兒學舞蹈。舞蹈不僅是予玥的夢想,更是予玥媽媽的夢想,老湯認為他有義務去圓了這個家的夢想。推開病房門,予玥半靠著看著墻上的電視,身上依舊插滿了管子,手上也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大針孔。老湯不知道該如何跟女兒交談,擺好了碗筷,手局促地摸摸這兒,摸摸那兒,還是予玥先開了口,微弱地說:“爸,您坐,吃個橘子吧!”“哎!閨女!爸…爸剝橘子,給你吃哈…那個…那個比賽咱就不看了吧,爸陪你吃飯!”予玥微微動動脖子:“沒事,爸,我不能參加,我也能看看,帶我媽一塊也看看,我今年不參加,明年還要繼續呢!”看著女兒努力上揚嘴角,老湯心中一陣酸楚,他知道不能在女兒面前哭,強行忍了回去,扯開麻木的嘴角,比哭還難看地笑了笑,點頭說道:“對,對,我們好好休息,明年再參加!先吃飯吧,乖!爸先去上個廁所,一會回來給你收拾……”老湯急步轉過身,逃也似得離開了病房,他不想讓女兒看見眼淚。
他沒有去廁所,而是跑到樓梯間痛哭了起來,他永遠忘不了今天早上醫生在門口跟他說的話,醫生說予玥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劇烈運動,跑步、跳舞都可能引起突發性的心臟驟停。他側頭瞥見病房內的女兒正在看著自己的比賽視頻,她是那么地可愛、活力、充滿希望,他不希望生活的雨點砸落在女兒身上,老湯祈求醫生不要把此事告訴女兒。望著床上的予玥,他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幫女兒圓了這個夢想。
可以容納一萬人的體育館里坐滿了觀眾,大家都在期待著今年的“桃李杯”花落誰家,家家戶戶都守在電視機前觀看比賽直播,予玥也不例外。看著伙伴、隊友、對手一個個站在舞臺上,心中一陣酸楚,剝開了手中的橘子,她現在多想膩在父親懷中,像小時候一樣,讓他喂她吃橘子,她喜歡看他笑,喜歡被溫暖呵護的感覺。學舞時為了笨鳥先飛,晚上偷偷綁腿,拿書包壓住腳背,第二天連路都走不了;為了減肥,不惜節食,吃減肥藥,多次餓昏在學校,甚至為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染上了毒癮,使身體迅速消瘦。予玥從來都一聲不吭,不敢和父親說,每次見到父親總是拿出獎狀,遮住了小腿,手臂上的淤青,用粉底遮住濃濃的憔悴。她也很累,但為了夢想,為了母親,看著一天天蒼老的父親,她只有將傷痛埋入心底,只希望父親永遠都不知道。
燈光亮了,予玥睜大了驚恐的眼睛,眼淚凝固在了臉頰上,她聽見主持人念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聲,兩聲,在第三聲的時候,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上,予玥捂住了嘴巴,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屏幕,張大嘴巴無聲哭泣,那是父親站在舞臺上,穿著演出服,那是她的父親。
隨著燈光打起,音樂響起,父親張開雙臂,舞步隨著鼓點,雖有些沉重但也看出訓練痕跡。父親賣力地在舞臺上舞動,笨拙又深情。畫面一轉,這十幾天來,在醫院的康復病房里,一直有一位年近半百的老父親,他捧著女兒的錄像一遍又一遍地看,每次都是泣不成聲,窗口昏黃燈光里,是他笨拙的舞姿,一遍遍大汗淋漓,舉胳膊抬腿的動作無一不讓他的老胳膊老腿滿是傷痛。舞臺上,父親努力地跳起,努力昂起頭,那是他在練習中一次又一次摔倒的叉跳,他想去完成。隨著觀眾一聲驚呼,女兒捂住了眼睛,她的笑容摻雜著眼淚,她實在忍不住了,在電視機前大聲叫喊了出來:“爸!”。
老湯摔倒了,發出重重的一聲,觀眾們都因為他的一摔揪起了心。有些人驚呼,有些人捂住了眼睛,予玥更是一下子從喜悅中回過神來,忍不住哭出了聲,她想拽掉手上的針頭,撲到電視機前,卻被醫生接住,她竭力地哭著喊著,漸漸地止住了淚,緊緊盯著電視,父親擺擺手拒絕了主持人的攙扶,微笑著自己爬起來,拖著扭傷的腳,順著鼓點單膝跪地。他大聲喊著,淚水伴著微笑砸碎在地上,“女兒,爸爸愛你!今天你是冠軍!”望著電視中的父親,予玥眼淚落下,落在嘴角梨渦,勾開了微笑。她捂住雙眼,任微笑肆姿,眼淚流淌。
在城中的一個小窗里,滲出星星點點暖光,光影中是兩個身影,翩翩起舞,從小窗中流淌出來的溫暖繪成金線,縫系在女兒的足尖鞋上,流淌在每一個小鎮居民心中。
合肥八中高三文科27班 王詩樂